“欺君之罪,的确是死罪啊!”
袁崇焕抬头,看向墙上的那根蜡烛。
呼吸粗重,烛光摇曳,让人心中难以宁静。
“许誉卿现在已经是兵部侍郎了,再进一步,就能成为六部尚书。五月份,他还向我要了八千两银子,说是要送礼。”
“呵呵,当时他称呼我为‘袁兄’,说要和我荣辱与共,生死相随。想不到才过了这么几个月,他就将我给卖了。”
“这件事情,当初孙阁老就提醒过我,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当时意气奋发,无所顾忌,这种反噬,也是我应得的报应。”
袁崇焕摇头,带动了身后的铁链哗啦作响,只见他眼眸中多了坚毅之色,“虽然是欺君之罪,可是安欣,你如果认为皇上会因为这个原因杀我,那你也太小瞧皇上了。”
安欣侧头,“难道不是吗?”
“欺君之罪还不够砍你脑袋的?”
袁崇焕说道,“安欣,你既然在皇上身边这么久,那就自然应该知晓,皇上不是昏君。反而,他是勤勉圣明之君,他是勤政务实之君,他是想要扭转乾坤之君。”
“我虽然口出狂言,在昏君那里可能会掉脑袋。可是在当今圣上眼里,却只是一笑而过罢了。”
“想一想,魏忠贤这样罪大恶极的人都还活得好好的,我怎么能因为这个原因被皇上获罪呢。无论如何,我总是比不过魏忠贤那样让朝廷官员厌恶吧。至少,这些年我为大明守住了边疆,为大明筑牢了最坚固的防线。这些功劳,不容被湮灭。”
安欣问道,“袁大哥,那你觉得,皇上要杀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袁崇焕指着墙角说道,“那里有一盆水,你帮我拿来,我渴了。”
墙角放着一个破旧的盆子,里面装了一些浑浊的液体。
这就是锦衣卫给袁崇焕喝的水。
确保他不被渴死。
锦衣卫也太坏了!
安欣端着盆子过来,袁崇焕却不嫌弃,就着安欣的手,大口喝起来。
直到盆子下面已经出现一些渣子,袁崇焕都还要喝。
安欣连忙将盆子断开,“袁大哥,这些太脏了,别喝了。”
“我等下给你带些干净的水来。”
“锦衣卫的人也太不是东西了,哪怕是要杀人,也不能这么折磨人啊。”
袁崇焕却似乎习以为常,“别说这些渣子了,当初宁远之战的时候,我们连马尿都喝过。”
“为了活下来,还怕脏吗?”
“我们怕的,就是死得太早,还有敌人没有杀完,还有疆土没有收复。”
“唉,只是这一次,恐怕皇上不会再给我带兵打仗的机会了,皇太极啊,我终究没有能够亲手将他杀死,为大明除掉大敌!”
袁崇焕沉重的叹息声传到上面的屋子里,让人听得心头一震。
马祥麟迅速扫了一眼屋子。
老师方正化的脸色似乎黯然了一些,好像袁崇焕的话让他心有同感。
只是方正化稳重,心中想什么,是不会说出口的。
而王承恩从来就是看不出脸色的。
崇祯皇帝,手指停下了敲打,嘴唇微微动了动。
似乎想要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像袁崇焕这样的人,哪怕死到临头,都还惦记着为国杀敌,这样的人,又如何会叛国呢?
安欣将盆子放回墙角,想了想,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罐子,“袁大哥,我没有想到他们会这么折磨你,连一口干净的水都不给你喝。”
“要是知道里面是这么个情况,我好歹得给你带几桶干净的水来,再带两瓶好酒过来。”
“这是我自己做的蜜饯,你尝尝,虽然不能饱肚子,也让口里没有那么苦吧。”
袁崇焕笑道,“想不到我临死之前,还能吃到安欣姑娘做得甜食,也不用愁眉苦脸的去死了。”
“只是我的肩胛骨被枇杷钩锁住了,抬不起来,还要辛苦你将蜜饯放我嘴里。”
安欣将蜜饯倒出来一些放在手心,然后在袁崇焕仰头张嘴的时候,将蜜饯放入袁崇焕的口中。
袁崇焕估计是饿极了,几乎没有怎么嚼的,就这么吞咽了下去。
“嗯,果然味道不错。”
“不需要用手放,直接将罐子倒入我口中就行。”
“我估计方老头是不会给我送断头饭的,能吃到这种蜜饯,我也不至于空着肚子去黄泉路了。”
“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在牢狱中回荡。
好像这里不是锦衣卫的诏狱,而是在宁远一样。
可是这笑声落在安欣的耳中,却没有喜悦的感觉。
她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抽了一下,眼泪就忍不住地掉落下来了。
安欣将罐子里的剩余蜜饯都倒入袁崇焕的口中。
然后将罐子也丢在地上,坐在了袁崇焕的身旁,砸吧砸吧掉眼泪。
“袁大哥,我知道你不会通敌的,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救你出去。”
“现在朝廷里想要弄死你的人太多太多了,皇上也很为难的。”
袁崇焕将蜜饯吞了下去,苍白的脸色有一些改变,变得略微正常了一些。
“安欣,你不要哭,卢象升兄弟可对我说过,他这个义妹天真活泼,乐观积极,同时还向往自由,想要当一个侠女。侠女怎么能哭哭啼啼的呢?”
安欣伸手抹了一下眼泪,“我就和卢大哥随口提了一嘴,只不过是信口胡说,他怎么连这些事情都和你说了呢?”
袁崇焕笑道,“卢象升兄弟可不止和我说了你想当侠女的事情,他还和我说了许多事情的。”
“他说哪一天要是平了流贼,灭了满清,他也不想当官了,就和你行走江湖,一叶孤舟,畅游天地,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安欣泪眼婆娑的眼眸中多了一份亮色,“真的吗?”
“卢大哥真的这么说吗?”
“他怎么从来没有和我说过呢?”
袁崇焕看向安欣,眼眸中露出了羡慕的神色,“因为那是卢象升和我喝酒的时候说起的,那一晚,我们秉烛夜谈。那一晚,我们把酒言欢。也是那一晚,我们畅谈了天下局势,才做出了他带兵攻石门一驿站,再攻蒙古、沈阳,而我,领兵对抗皇太极的决定。”
“还是那一晚,我们相约,等天下太平的时候,我也要向皇上请辞,到时候自由自在,去江湖之远,去世人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探寻,探寻人生的真谛,探寻真正的自由。”
“现在,这个愿意我是做不成了。安欣,你一定要和卢象升替我完成这个任务。”
安欣越听越难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袁崇焕深吸一口气,“安欣,我告诉你一件事,皇上要杀我的真正原因。”
安欣抬起头,看向袁崇焕那张刚毅的脸。
袁崇焕的拳头握紧,“皇上要杀我,并不是他本人真正想杀我。”
“而是有其他人想要我死,这些人从我杀了毛文龙开始,就一直想要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