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并没有在沈阳。
他的确很想打下沈阳,围魏救赵,他熟记于心。
可是真的要打到沈阳,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
目前卢象升的兵马才打过蒙古,掉头往东,抵达了松岭山。
要想打到沈阳,中间还隔着松岭山脉和辽泽等地。
而且,这还是卢象升抓了几个熟悉当地情况的蒙古人,才能顺利抵达此处。
一路奔波,卢象升在松岭左侧的一处地方安营扎寨。
晚上的时候,祖宽提着一坛酒来到卢象升的营帐中,“卢大人,这北边天冷,先喝口酒暖暖身子。”
“这酒啊,是蒙古人酿造的酒,虽然不如大明的烈酒,可是喝了很暖身子。”
卢象升从地图旁边过来,看向祖宽手中的酒,是乳白色的酒水。
闻起来有一股芬芳。
“这是马奶酒,喝了有暖身、活血之功效。”
“这北边的确更为寒冷,喝了这酒,能驱寒保暖。”
“对了,兄弟们可都加了衣裳?”
祖宽见卢象升还没有喝酒,第一时间问的手下将士们的保暖,心中很是感动。
“卢大人,你放心,这一趟打蒙古,收获满满,肉管饱,钱管够,还有皮毛、衣服都是充足的,兄弟们每人都穿上了厚实保暖的衣服,连鞋子都塞满了毛绒。”
“我刚才去巡营,兄弟们都说,跟着卢大人出来打仗,不仅能打胜仗,还能吃饱喝足,还能分银子,这仗打得舒坦。这辈子啊,就跟着卢大人了,其他地方给个将军都不去。”
卢象升轻轻摇头,“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其实这样不符合规矩,按理说这些钱财都是要登记造册,然后上缴朝廷的。”
“只是现在时局艰难,京城被困,岌岌可危。那皇太极领着虎狼之兵入侵,无人可挡,也就袁大哥敢与其正面对战。”
“我领着兄弟们兵行险着,孤注一掷,深入地方腹地,就是想要将蒙古、满清兵马给引回来,解了京城之围。可是目前的状况来看,情况不容乐观。皇太极确实有魄力,有胆量,有谋略,他不仅自己没有回撤,还不让林丹汗领着蒙古兵回来。”
“现在,我们是进退两难啊。如果处理不当,兄弟们可能要命丧此地了。我能给兄弟们的,也就是吃好穿好,一些钱财身外之物而已。他们都将性命寄托于我身上,我更加感觉责任重大。”
祖宽倒满了一碗酒,递给卢象升,“卢大人,你这么说见外了。”
“我们兄弟们既然上了战场,那就是生死不由己。不说别的,蓟州的兵马、遵化的兵马,还有满桂的兵马,防御京城的兵马,不知死伤多少。而我们这支部队,是死伤最少的了。”
“而且方才兄弟们还在说,跟着卢大人打仗,出了心中一口恶气。往日都是那满清鞑子,还有蒙古鞑子在打我们,打得我们只能龟缩在长城里。现在好了,我们能打到蒙古,杀了他们贵族,抢了他们的宫殿,这种主动出击的感觉,真他娘的爽。”
“如果这一次能够打到沈阳去,那是建功立业,功成名就,哪怕死战死了,也能族谱单开一页,值了。”
想起手下那些兄弟,卢象升眼眸中浮现出一丝暖意。
这些兄弟,都是最单纯,最直接,最可爱的人。
他们热血沸腾,渴望建功立业。
为了国家,为了大义,性命都抛之身后了。
这一次,他兵行险着,是和袁崇焕商议之后不得已的举措。
因为袁崇焕太了解皇太极了,从皇太极绕开蓟州开始,袁崇焕就知道皇太极绝对不会轻易和辽兵决战的。
皇太极一定会游走,一定会四处烧杀,一定会将京城搞得鸡飞狗跳。
然后一定会逼得京城人心惶惶,甚至让朝廷,让皇族求和。
一旦人心不稳,一旦民心不安,大明就难以维持。
袁崇焕对卢象升反其道而行之的战略全力支持。
他也提出了自己的担忧,一个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打仗,知己不知彼,容易犯错误。一旦犯了错误,就有可能全军覆没。
另外就是卢象升兵马太少,又没有后援。要是顺利还好,能打出气势来。
要是陷入困境,则举步维艰,说不定一个人都回不来。
卢象升向袁崇焕介绍了自己的天雄军,讲述了参照关宁铁骑训练队伍。
他告诉袁崇焕,自己在千里追剿流贼的时候,就是以对付满清八旗的作战方式在锻炼、磨炼队伍。
因为,从始至终,卢象升的目标都不仅仅是流贼,而是关外的满清鞑子,是皇太极。
也正因为卢象升这种广阔的胸襟,长远的目光,以及顽强的意志,让袁崇焕英雄相惜。
于是两人才结拜为兄弟。
“卢大人,来,我们继续喝。”
祖宽喝完一碗酒,又倒了一碗。
卢象升伸手,笑了笑,“祖兄,马奶酒虽香,可是后劲足,可不要贪杯啊。”
“行吧,你酒量好,再喝一碗就不要喝了。”
祖宽一饮而尽,“卢大人,你是不是在担心京城的局势啊。”
卢象升点点头,“的确很担忧。”
“孙传庭是有能力的人,可是面对皇太极亲自领兵,他手下那些兵马也是难以维持的。”
“而袁大哥的辽东兵马骁勇善战,可是一直以来,主守主防。要是皇太极一直绕道避开他,对于袁大哥来说,是件难事。”
“这还是其次,我更担忧的是朝廷啊。”
组看看到卢象升眼眸中的忧色,“卢大人,你这不是担心朝廷,是担心皇上吧。”
“皇上疑心重,朝廷中人对于袁督师早有非议,而且从袁督师杀了毛文龙之后,就有声音说袁督师有二心,与皇太极暗中有约定。”
“现在袁督师领兵去了京城,以皇上的性子,岂能完全信他?”
卢象升本来想要打断祖宽的话,告诉他不能妄议朝廷,更不能非议皇上。
可是想着这里远离京城,也没有外人。
祖宽又是个直爽的人,只是说出自己心中所想而已。
关键是,祖宽说的都是卢象升所担忧的事情。
心中有事,卢象升的心中又沉重了不少,放下酒碗,又来到地图前,“君臣有隔阂,是战场大忌。”
“袁大哥有雄才大略,却遇到了皇太极这样的对手。皇太极最擅长用计,尤其是反间计。如果君臣一心,这种反间计是派不上用场的。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形,我担心袁大哥有力使不上,有谋用不上。”
“京城如果被攻破,那个时候我们就别想族谱单开一页,我们是千古罪人,是亡国灭种的罪人啊!”
祖宽愤愤地将碗放在桌上,“当初我在宁远时,皇上就对我们辽东兵马不放心,时不时就换督师。中间最为可恶的是高第那蠢东西,自毁长城,我恨不得要将他碎尸万段。”
“那个时候袁督师还只是总兵,却经常和我们说,宁死不能退,偏偏遇到了高第啊。”
卢象升默然不语。
那是天启五年九月,明军在柳河之役中败北,孙承宗引咎辞职。
朝廷委任了新官,让高第当了辽东经略,统筹战事。
高第读书不错,当官也不错,就是不懂打仗。
让一个不懂打仗的人去前线当督师,那就是一顿乱搞。
高第到任不久,即命锦州、右屯卫、宁远、前屯卫等处军民入关,尽弃关外之地。
其他人都领命而行,唯有袁崇焕誓死不退。
当时袁崇焕上揭帖抗议,认为锦、右、大凌三城不可轻易弃守,如果弃守,那么只会示敌以弱,非但东奴,西虏亦轻中国。
袁崇焕还表示:“宁前道当与宁前为存亡,如撤宁前兵,宁前道必不入,独卧孤城,以当虏耳!”
当时高第就想要杀袁崇焕,因为他不肯听令,军中不听从军令,那是必须砍头的。
只是袁崇焕那个时候手下有兵马,而且又是为国守边疆,高第才没有机会下手。
后来袁崇焕一战成名,宁远大捷,打败了努尔哈赤,才扭转了局面。
祖宽接着说道,“卢大人,在这一点上我并不认同。”
“哪怕京城真的守不住了,我们也不是民族罪人,我们是孤军,我们是勇者,我们战死沙场的义士。”
“而且,我相信京城能守住,我相信袁督师,相信辽兵誓死保卫京城,打败皇太极的决心和能力。”
卢象升被祖宽的话说得心里有些暖。
“祖兄,你看这里,越过这松岭山脉,我们就离沈阳更近了。”
“我是这么想的,辽泽一带,是沈阳的防御之地,这边皇太极安排了重兵把守,我们先游走在四周,一来掠夺资源,补充粮草,二来造成声势,让沈阳动荡不安,最好能将皇太极逼回来,这样就能缓解北京城之危。”
“另外一方面,我准备派人快马加鞭去山海关和宁远,如果能得到两人的相助,我觉得攻入沈阳还是有一定胜算的。”
祖宽瞪大眼睛,“卢大人,你的意思是让秦良玉将军入关?”
“还有,让我族长入关?”
秦良玉守山海关,多次击退满清的进攻,成为镇守山海关的定海神针。
而祖宽所说的族长,便是祖大寿。
祖宽是祖大寿的族人,祖大寿也是他的主家。
卢象升眼眸微眯,有精光闪烁,“秦良玉将军女子之身,武功高强,一心为国,骁勇善战,手下白杆军,扞卫不死。如果他们能舍下山海关,与我们配合,我们的胜算多了一分。”
“而另外一人,并不是祖大寿。我觉得此时祖大寿还有赵率教应当被袁大哥调去解京城之危了。”
“现在镇守宁远的应当是他,只要此人领着辽兵入关,胜算又多了一分。有了这三分胜算,优势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