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睡得不安稳。
第二天除了同住宫女好奇又略带同情的闲聊,并无多大的事情。
只是王承恩的到来,倒是让安欣吓了一跳。
虽然王承恩和苏嬷嬷都是崇祯身边的人,可是王承恩现在兼了司礼监秉笔太监之职,那可是位高权重。
要是放在魏忠贤的时候,那是内相。
一个内相,来找一个小宫女,肯定是出了大问题。
王承恩并没有多说什么,看了一下安欣住的屋子,问了一下伤情,宽慰了两句,便准备走。
“王公公?”
安欣声音很小。
王承恩却听得很清楚,“怎么了?”
安欣鼓起勇气,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金镯子,“昨天我忘记和王公公说了,魏公公在门口的时候,塞给了我一个金镯子。”
“我原本准备魏公公走了之后,就交给王公公,可是昨天那么一闹,就忘记了。”
安欣有些心虚,也有些担心。
私自接受官员礼物,这是违背宫规的。
尤其年轻的崇祯皇帝,最是痛恨贪腐,最是痛恨结党。
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接了魏忠贤的礼物,恐怕小命不保。
魏忠贤可不是以前的魏忠贤了,他现在只是崇祯手里的一条恶犬,一把带血的刀。
崇祯是不会再给他机会掌握太多权力的。
王承恩接过金镯子,放在窗户处看了一下,“这老狗,还真是舍得砸钱啊。”
“连一个小宫女都舍得送这么贵重的金镯子,还真是贼心不死。”
安欣听到王承恩的声音有些飘忽,有些冰冷,“王公公,当时我是不要的,可是魏公公非得给,所以……”
王承恩笑了笑,又把金镯子放回安欣的手中,“无妨,你拿着便是了。”
安欣瞪大眼睛,不知所措,“公公,我……”
王承恩走到门口,声音幽幽,“魏忠贤给你送了一个金镯子,可是给我送了一箱珠宝啊。”
“苏嬷嬷,她还接到魏忠贤送的一栋宅子。”
“皇上说了,魏忠贤送的,接了便是,反正都是那些不义之财。”
“只不过有一点,安欣你是个聪明的人,这些事情一定要告诉我,或者告诉苏嬷嬷。皇上允许我们接,那是在他知晓的情况下接,而不是瞒着他接。两者的差别,天壤之别。”
王承恩走后,安欣一直在回味他的那句话。
崇祯自然知道魏忠贤舍得花钱,这么多年掌权,魏忠贤贪了很多,他也花了很多。
魏忠贤花了很多钱,用来笼络、拉拢、腐蚀其他官员,为他所用。
他花的这些钱,都是为了巩固他的地位,以便他能得到更多。
只要他不垮台,想要银子,想要金银珠宝,随随便便。
连安欣这样的小宫女都能得到一个金镯子,可见朝廷里的官员,不知道收了魏忠贤多少好处。
摸着金镯子,安欣推开了窗户的一角。
下雪了!
冬日的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不知能否将那肮脏的世界给掩埋掉。
雪下了两天两夜。
直到第三日才停下来。
雪后初霁,淡金色的阳光挣扎着穿透云层,洒在紫禁城覆雪的琉璃瓦上,折射出清冷的光芒。
乾清宫内,崇祯伏案疾书。
他拟定的,是起复孙传庭的正式旨意。
不再是“以观后效”,而是明确授其“陕西巡抚”之职,赋予整顿军务、剿抚流寇之权。
笔尖在“孙传庭”三字上微微一顿,他略微停顿了一下,随即落笔,力透纸背,写下了“便宜行事”四个字。这是莫大的信任,亦是沉重的期望。
紧接着,拟了一道密旨。
动用他登基以来省吃俭用积攒的部分内帑银两,选派数名他暗中考察、认为尚属清廉干练的科道官员,携带银钱与这道密旨,火速前往陕西灾情最重的几个州县。
“会同地方,试行以工代赈,修缮水利,抚恤流亡”,并“密查地方豪强兼并、官吏贪腐情状,具实密奏”。
陕西的灾变,在大雪的时候并不会停止,反而会因为大雪变得更加猖獗。
因为人会饿,人会冷。
人在又饿又冷,饥寒交迫的时候,会逼着走向更大的疯狂。
那就是殊死一搏。
还有一道旨意,是给魏忠贤的。
前日与魏忠贤深夜会谈,崇祯有满意,也有不满意的地方。
恶狗毕竟是狗,会咬人,但也会胡乱咬人。
在刀锋上行走,既要伤人,又要避免伤己。
魏忠贤知道大势已去,除了依靠皇上,他别无选择。
可是魏忠贤掌权多年,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俯首在一个十七岁的皇帝跟前呢?
要继续打磨,继续警醒,继续督促。
恶人,还需要恶人磨啊!
魏忠贤虽然是个太监,可是他却最重视传宗接代,最重视族人。
他的侄子魏良栋曾被封为东安侯,加封魏良卿为太师,魏鹏翼为少师,魏良栋为太子太保。
可笑至极的是,鹏翼、良栋都还在襁褓之中,还不能走路。
崇祯没有下令杀死魏忠贤这些族人,而是将他们好生养着,就是用来牵制魏忠贤,以免他狗急跳墙。
一道道旨意,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必将在这死水般的朝局中,激起层层波澜。
尤其是对魏忠贤的处理和对陕西的直接干预,必然会引来东林党乃至其他势力的非议与反弹。
但崇祯此刻心意已决。
他合上最后一份用印的奏疏,抬起头,目光穿过洞开的殿门,望向外面被阳光照得耀眼的雪地。
随即大步来到门口,看着外面树枝上的积雪,一动不动。
“大伴,你说,朕做的这些事情,会不会有违祖宗家法?”
王承恩将一件旧大氅披在崇祯的身上,“皇上做的,都是为了朝廷,为了国家。”
“历朝历代中,再也没有像皇上这样勤政的了。”
“奴婢就是担心皇上的身体,经不住这般辛劳啊。”
崇祯目光中充满坚毅的神色,“朕不怕辛劳,朕只怕时间不够,只怕来不及。”
“朕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有很多方面没有做到,北边的皇太极虎视眈眈,连续侵扰我大明边关,是为心腹之患。”
“陕西的连年灾害,民变四起,是压在朕心中的巨石,唯恐一发不可收拾啊。”
“还有那些官员,我已严令不许结党营私,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表面应承,私底下依旧团团伙伙,欺上瞒下。”
“还有那些贪腐,朝廷、地方,还有军队,无一不腐,无一不贪,杀都杀不完,朕心好痛!”
王承恩看着崇祯的侧脸,有些心痛。
“皇上,有些积弊,需要时间,不能一蹴而就。”
“皇上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只是一步步处理好就行了。”
崇祯说道,“我也知道积重难返,我也知道病入膏肓,可是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该杀的必须杀,该灭的必须灭,哪怕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我也要对得起大明的列祖列宗。”
“大伴,去,传朕旨意,明天招卢象升来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