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欣觉得很累。
哪怕是站在龙椅后面的小屋子里,不需要面对百官,她依旧觉得很累。
这些当官的,太能说了。
一个个都是嘴强王者。
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一定要死死地将对手按在地上摩擦。
赢了还不要紧,一定要置对方于死地。
这种舌战,要比真枪真刀更有杀伤力。
有时候,一句话,就能杀死成千上万的人。
安欣都有些同情朱由检了。
如果每天都是这样面对这群七嘴八舌的人,每天要绞尽脑汁去和他们辩解,去从他们装饰好的言语中去寻找事情的真相,太费脑。
安欣不是一个很喜欢费脑的人。
她更喜欢简单。
简单的读书,简单的喝奶茶,简单和同学谈论喜欢的明星。
还有简单的去偷瞄几眼篮球场上的隔壁男同学。
她现在有些明白班主任的痛苦了。
每天要面对这么多同学,还要保持威严,保持风度,保持团结。
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而朱由检,更是不容易。
因为下面有很多人在给他挖坑。
因为他能给人太多太多的好处,也能给人致命的一击。
他手中掌握的权力实在太多、实在太大了。
导致哪怕到了晚上,朱由检都没有时间休息。
夜色如墨,再次将紫禁城紧紧包裹。
乾清宫的烛火,依旧顽强地亮着,像茫茫大海上唯一孤舟的微光。
崇祯屏退了所有内侍,连最信任的王承恩也被他挥退到殿外候着。
偌大的暖阁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那堆积如山、仿佛永远也批阅不完的奏章。
然而,他此刻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白日里朝堂上那些慷慨激昂的面孔,与安欣那犀利刻薄的“心声”交织在一起,在他脑海里反复冲撞。
东林党的“忠义”,阉党的“奸恶”,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模糊的阴影,不再是非黑即白。
“利益……平衡……”
他喃喃自语,这两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头。
做一个明君,难道不是应该亲贤臣,远小人,廓清寰宇吗?
为何现实却逼着他去玩弄权术,去驾驭那些他深恶痛绝的“恶犬”?
一种巨大的疲惫和孤独感席卷而来。
他仿佛独自一人行走在万丈悬崖的边缘,一边是圣君理想的幻灭,一边是亡国噩梦的深渊,无论哪一边,都足以将他吞噬。
他烦躁地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脚步在空旷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更添了几分寂寥。
殿外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时分。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殿门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寒冷的夜风立刻钻了进来,让他精神微微一振。
目光所及,偏殿廊下,几个负责守夜的小宫女蜷缩在避风的角落,裹着单薄的宫装,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安欣。
她将自己抱成一团,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漆黑的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崇祯收敛气息,凝神倾听。
他需要听到更多,需要在这令人窒息的迷茫中,找到一丝方向。
没有惊扰小宫女,崇祯回到桌前,翻阅奏折,目光扫了一下茶杯。
王承恩跟在朱由检身边多年,只要一个眼神,他便能领会主子的心意。
于是王承恩端起茶,走到门,小声说道,“安欣,换茶。”
安欣慌忙站起身来,接过茶杯,去侧屋沏茶。
崇祯这几日喜欢喝的是都匀毛尖茶。
这种茶生长在气候温和,雨量充沛,云雾缭绕,土壤肥沃之处,是茶树生长的好地方。
被称作为“鱼钩茶”。
还是崇祯自己赐名的,那次崇祯喝完贡茶后说道:“此次所贡之茶,历朝有名,生时为枪,熟时似钩,赐名‘鱼钩’。”
安欣并不懂茶,更不喜欢泡茶。
与其这么繁琐地泡茶,还不如喝冰红茶,东方树叶。
要是有一杯奶茶就更好了。
只是自己的喜欢与皇帝的喜欢相比,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安欣小心翼翼地将茶水端了过去,放在桌前,准备离去,守在宫门外。
崇祯的眼眸依旧落在奏折上,手却微微一抬,“这茶……”
安欣身体微僵,停住了脚。
【不会茶有问题吧,不会那个不长眼的下毒了吧?】
【不要啊,别坑我啊!】
王承恩立马上前,端起茶闻了闻,并无异样,“皇爷,可是要换一种茶?”
崇祯手指轻轻地敲在奏折上,“大伴,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嗯?
王承恩微微一愣,他不明白为何崇祯突然提到这个问题。
“皇上,奴婢在皇上三岁的时候便被派来伺候皇上,至今已有十四年了。”
崇祯点点头,“十四年了啊,一晃就过去十四年了。”
王承恩早年入宫后,因偶然机会与年幼的崇祯产生交集。崇祯落水时,王承恩不顾自身安危下水营救,这一行为不仅救了崇祯的命,更在幼主心中树立了可靠形象。
【不是吧?不是说茶的问题吗,你倒是说啊,这茶到底有什么问题?】
【你们不说茶,倒是叙起旧来了,这算怎么一回事呢?】
安欣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现在皇帝没有叫她走,王承恩也没有叫她留,她不敢抗命,就这么不尴不尬地站在那里,真的好尴尬啊!
崇祯和王承恩说了一会过往的事情,从皇子,说到信王府,又说到了眼前。
“大伴,魏忠贤去了凤阳,无论是处死还是其他,他兼着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是不能够了。我想着,就由你来担任吧。”
【老板英明!司礼监秉笔太监位高权重,极其重要,需要一个对皇帝极其忠诚的人才能信任。像方正化、王承恩都很好,尤其是承恩就是那个特别忠诚的人!】
崇祯微微抬眉,看了一眼王承恩。
莫非这个宫女是王承恩的亲戚?
这么说他好话?
还有方正化,也提到了几次。
王承恩倒没有多大变化,跪地谢恩,“皇上恩赐,奴婢当竭尽全力,辅佐陛下。”
和朱由检相处这么多年,两人知根知底,用不着多少客套。
尤其是魏忠贤离去,司礼监秉笔太监一职没有找到合适人选,由王承恩担任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这司礼监,是明朝内廷管理宦官与宫内事务的“十二监”之一。
明代内廷十二监为司礼监、内官监、御用监、御马监(后称尚驷监)、司设监、尚宝监、神宫监、尚膳监、尚衣监、印绶监、直殿监、都知监,其中司礼监为首。
十二监下设有四司八局,四司为惜薪司、宝钞司、钟鼓司、混堂司,八局为兵仗局、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酒醋面局、司苑局、银作局、浣衣局。合称“二十四衙门”。
司礼监,原本掌管宫廷礼仪。
明朝没有宰相,权在内阁。内阁具体掌控政务的方式是由内阁大臣阅读奏章后在上面批注自己的意见,称“票拟”,然后交由皇帝审核并用朱笔作出最后批示,称作“批红”。
因明朝中后期皇帝大多疏懒,或不懂政务,“批红”也就只是走走形式,基本上就是以内阁大臣的意见为准。
到明宣宗时,为压制内阁势力,废除朱元璋定下的太监读书禁令,在宫内举办内书堂,教授太监识字,然后由这些识字太监帮助皇帝“批红”。此后, “批红”的权力便逐渐落入太监之手。
“批红”分两道程序,先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批红”,然后司礼监掌印太监审核确认后盖印,才算通过。
后来,,司礼监自身的权力和结构也进一步高涨和严密化。首先,司礼监将宦官各衙门的主要权力逐步集中到自己手中,举凡镇守太监的调派,同三法司录囚,提督京营、东厂等大权皆归属司礼太监。
其次,在组织形式上,司礼监已形成为一个以掌印、秉笔太监为首脑的和内阁部院相对应的庞大的官僚机构。
司礼监实质上成为内廷的另一内阁,其掌印太监实际已成为与内阁首辅对柄机要的“内相”,秉笔太监可权视次辅。
由此,司礼太监便与内阁形成了一种权力制衡。
“大伴,陕西巡抚上奏,连年大旱,颗粒无收,流民四起,易子相食,四处动乱。陕西请求赈灾,请求朝廷派兵镇压,户部说没钱,兵部说没人,难道要等到百姓造反再去赈灾,再去镇压叛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