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松阁的包间里,檀香的味道比上次更浓。姜云帆没泡茶,面前摆着一瓶开了的茅台和两个小杯。沈墨推门进来时,他正望着窗外夜色。
“来了?坐。”姜云帆没回头。
沈墨在对面坐下。桌上除了酒,还有一份文件,封面是审计厅的红头。
“下午审计组找我谈了。”姜云帆转过身,脸上看不出情绪,“问了那五百万的事。”
他推过酒杯,自己先倒满,一饮而尽。“我跟他们说了,那是集体决策,有会议纪要,有领导批示。当时的背景是,示范区刚批下来,急需一个形象工程。孵化器大楼的位置,是市委定的;施工单位,是招标选的;资金使用,有第三方审计。程序上,没有问题。”
沈墨没碰酒杯。“审计组现在查的是资金流向。从新城置业到宏远建设,再到省城的荣创建材。”
姜云帆的手微微一顿。“李伟跟你说的?”
“审计组已经掌握了流水。”
包间里安静了几秒。姜云帆又倒了杯酒,这次喝得很慢。“沈墨,咱们开门见山。这件事,说大能大,说小能小。关键看怎么定性。”
他放下杯子,直视沈墨:“如果你在审计报告上签字,确认这是‘历史遗留问题’,属于‘决策失误但未造成重大损失’,那这件事就到李伟为止。他是具体经办人,负主要责任。我会建议他从城投调离,给个处分,平稳落地。”
“那姜市长你呢?”
“我?”姜云帆笑了笑,“我当时是分管领导,负领导责任。最多是个诫勉谈话,不影响大局。”他身体前倾,“但如果你在报告里咬住不放,或者暗示这里面有权钱交易,那事情就复杂了。审计组一定会深挖,挖到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
他顿了顿:“挖深了,可能会牵扯到省里一些老领导。到时候,就不是清河能控制的了。你我,还有很多人,都会卷进去。”
“这是威胁吗?”沈墨问得很平静。
“这是现实。”姜云帆靠回椅背,“沈墨,你还年轻,前途无量。没必要为了三年前的一笔旧账,毁了自己的路。何况这笔账,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只要点个头,签个字,我保你平安过关。等换届结束,我上去了,示范区就是你说了算。你要政策给政策,要资源给资源。”
他拿起酒瓶,给沈墨倒了一杯:“甚至,我可以推荐你进常委班子。你还不到四十,有这个资历,未来不可限量。”
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动,映着顶灯的光。沈墨看着那杯酒,没动。
“姜市长,如果我拒绝呢?”
姜云帆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那审计报告怎么写,就不是你能控制的了。基金是你分管的,出了问题,你第一个要担责。到时候别说进步,现在的位置都未必保得住。”
他把酒杯往前推了推:“选吧。酒喝了,咱们还是同志。不喝……”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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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审计组临时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小赵抱着一摞刚打印出来的材料冲进来:“郑组,找到了!”
她摊开的是三年前城投集团的固定资产报废清单。在“通讯设备”一栏里,列出了二十七部工作手机的序列号和处置方式:“物理销毁”。
“但技术科恢复了其中一部手机的备份数据。”小赵把笔记本电脑转向郑组长,“是李伟当年用的那部。里面有一条已删除的短信,时间正好是基金拨款前一天。”
屏幕上是短信内容:“王总已联系荣创,款到即转。姜吩咐,手续后补,勿留文字。”
发信人没有保存姓名,只是一个号码。但技术科调取了那个号码的通话记录,发现它在那个时间段频繁联系两个号码:一个是姜云帆当时的秘书,一个是省城荣创建材的负责人。
“还有这个。”小赵调出另一份文件,“荣创收到那二百八十万后,一周内分三次提现。取款记录显示,取款人是姜云帆司机的妻子。而取款当天,银行的监控录像显示,司机本人也在现场。”
证据链开始闭合。
郑组长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这些材料,加密备份。原件封存。”
“要马上约谈姜云帆吗?”
“再等等。”郑组长看向窗外,“等沈墨那边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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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最终没有碰那杯酒。他站起身:“姜市长,审计报告怎么写,应该基于事实。我作为现任分管领导,会如实向审计组说明我知道的情况。至于结论,由审计组依法依规作出。”
姜云帆看着他,眼神冷得像冰。“沈墨,你确定要这么选?”
“我确定。”
“好。”姜云帆点点头,也站起身,“那你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审计组那边,我会说明,这笔资金的使用,你作为现任分管领导,早就知道,而且默许。我会提供……一些证据。”
沈墨心头一凛。“什么证据?”
“你会知道的。”姜云帆走到门口,拉开门,“沈主任,好自为之。”
沈墨独自站在包间里,桌上的酒还摆在那里,已经凉了。他拿出手机,想给顾晓梦打电话,但犹豫了一下,拨给了许半夏。
“半夏,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你说。”
“如果……如果有人伪造证据,诬陷我知情甚至参与了三年前那笔资金的挪用,从法律上,我该怎么自证清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所有的会议记录、签字文件、通讯记录。只要你能证明,在那笔资金运作的时间段,你还没有到任,或者没有决策权。而且,”许半夏顿了顿,“你需要找到能证明对方伪造证据的证据。”
“难吗?”
“很难。但如果对方真的这么做了,说明他们已经没有底线了。”许半夏的声音很严肃,“沈墨,你现在非常危险。我建议你马上回家,不要接触任何人,不要签署任何文件。明天一早,我陪你去见周明远书记。”
“好。”
挂断电话,沈墨走出听松阁。夜风很冷,他拉紧外套。坐进车里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栋隐藏在竹林中的建筑。
灯火阑珊处,暗流汹涌。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姜云帆之间,再也没有回旋余地。
车子驶入夜色。沈墨打开手机,看到一条新短信,是陌生号码发来的,只有一句话:
“你姐夫的公司,最近税务好像有点问题。好自为之。”
沈墨握紧手机,指节发白。
战火,已经烧到了他家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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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沈墨的书房灯还亮着。他翻出三年前的所有工作日志、会议通知、差旅记录——那时他还在玉泉县,根本不可能参与清河产业基金的决策。
他一张张拍照,加密存储。
然后打开电脑,开始起草一份详细的说明材料,把他如何接手基金、发现历史问题、推动制度规范的过程,完整记录下来。
他要赶在姜云帆出手之前,把自己的防线筑好。
窗外,城市已经沉睡。
但有些人,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