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计组临时办公室的灯亮到凌晨两点。郑组长面前摊开三份银行流水单,时间跨度三年,分别来自产业基金、新城置业和宏远建设。他用红色记号笔将三笔转账记录连起来:基金→新城置业(500万)→宏远建设(300万)→某省城建材公司(280万)。
资金像血液一样,沿着隐秘的血管流走了。
年轻的女审计员小赵指着最后那笔汇款:“郑组,省城这家‘荣创建材’,注册资金只有五十万,但三年间接收了清河多家国企超过两千万的款项。经营范围写的是建材,但税务记录显示其主要支出是差旅费和‘咨询服务费’。”
“查它的实际控制人。”郑组长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小赵在电脑上快速查询,几分钟后,屏幕显示出一张股权穿透图。荣创建材的控股股东是另一家省城的投资公司,而那家公司的法人代表姓王——省委某退休领导的侄子。
“需要继续往上查吗?”小赵轻声问。
郑组长沉默了很久。“先把基金这边的情况厘清。明天约谈城投集团李伟,还有当年基金管委会的所有成员。”
他顿了顿:“包括姜云帆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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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姜云帆在书房里接电话。来电显示是省城号码,他等铃声响到第五下才接起。
“郑明带的那组人,查到哪一步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苍老,但中气很足。
“刚发现那笔五百万的流向。明天可能要找我谈话。”姜云帆尽量让语气保持平静。
“慌什么?那笔钱当年是集体决策,有会议纪要,有领导批示。最多算决策失误,够不上违法。”老领导顿了顿,“关键是那个沈墨。他现在什么态度?”
“暂时还配合。但我让秘书暗示过他,有些事可以‘灵活解释’。”
“不够。”老领导的声音冷下来,“你要让他明白,如果这件事闹大,第一个受影响的就是他自己——产业基金是他现在分管的,历史问题也是问题。审计组可不管你是前任还是现任。”
“我明白。”
“另外,”老领导补充道,“我听说审计组在调通讯记录。当年那些电话……处理干净了吗?”
姜云帆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都用的工作手机,三年前统一销毁了。”
“那就好。记住,你现在是市长候选人,要稳。有些事,让下面的人去担。”
电话挂断后,姜云帆在书房里踱步。窗外夜色浓重,远处市委大院的灯光星星点点。他知道,那笔五百万只是开始。如果审计组继续深挖,可能会牵扯出更多东西——那些他以为已经埋进时间灰尘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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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九点,城投集团董事长李伟走进审计组约谈室时,脸色有些发白。他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在楼下抽了三支烟。
“李伟同志,请坐。”郑组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我们想了解一下,三年前产业基金拨付给新城置业的五百万元,具体用途是什么?”
李伟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文件:“这是当时的投资协议,基金委托新城置业代建智能制造孵化器大楼。款项用于支付设计、土建和前期运营费用。”
小赵接过文件,快速浏览后抬头:“但根据银行流水,新城置业在收到款项后三个月,向宏远建设转账三百万元。这笔钱是什么性质?”
“那是……那是工程款的一部分。”李伟的额头开始冒汗,“宏远是施工单位。”
“有施工合同吗?”
“有,当然有。”李伟又翻出一份合同。
小赵仔细看着合同:“合同金额三百二十万,但你们付了三百万。另外,合同签订日期是收到基金拨款后两个月。也就是说,在基金拨款时,你们还没有确定施工单位?”
“当时时间紧,先拨款,后补手续。”李伟擦了擦汗,“这是特事特办,领导特批的。”
“哪个领导?”
“当时分管城投的姜副市长……哦,就是现在的姜市长。”李伟说完,马上补充,“但这是集体决策,会上讨论过的。”
郑组长一直安静地听着,这时才开口:“李伟同志,孵化器大楼现在在哪里?我们想去看看。”
李伟的脸色彻底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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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沈墨在办公室接到了顾晓梦的紧急电话。她发来一份加密文件,里面是荣创建材的完整股权结构和资金往来分析。
“这家公司是个通道。”顾晓梦在电话里说,“钱从清河出来,经过它,最终流向两个地方:一是省城某高档小区的购房款,二是境外一家离岸公司的账户。购房的业主名字,是那位退休领导儿媳的妹妹。”
沈墨看着屏幕上的资金流向图,感到一阵寒意。“这些材料,审计组掌握了吗?”
“我不确定。但郑明这个人我了解,他查案有个特点:先不动声色地收集外围证据,等证据链完整了,再找关键人物谈话。”顾晓梦顿了顿,“他现在应该已经在查通讯记录了。如果能找到当年姜云帆和李伟沟通这件事的通话记录或短信,那就是铁证。”
“那些记录应该早就销毁了。”
“未必。”顾晓梦的声音很轻,“省厅的技术部门,有办法恢复三年前删除的数据——只要手机的物理存储器还在。当年统一销毁的工作手机,真的都销毁了吗?还是只是格式化了?”
沈墨猛地站起身:“你的意思是……”
“我什么都没说。”顾晓梦打断他,“沈墨,你现在面临一个选择。审计组一旦查实资金挪用,第一个问责的可能是李伟,然后是姜云帆。但作为现任分管领导,你也脱不了监管责任。最好的结果,是你主动向审计组说明情况,把问题限定在‘历史遗留问题’的范畴内。”
“如果我不这么做呢?”
“那就要看审计组的目标到底是什么了。”顾晓梦叹了口气,“如果是单纯查案,你会被牵连;如果是有人借审计打击政敌,那你可能会成为牺牲品。换届的关键时期,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电话挂断后,沈墨在办公室里站了很久。窗外阳光正好,但他只觉得冷。
岳川托人送来的那本《玉泉县志》还放在书架上。他走过去,翻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是清末玉泉知县整治河道的记载:“……河道淤塞,水患频仍。县衙库银被胥吏挪用,治河无资。知县力排众议,追赃补库,河工乃成。然得罪上官,次年即被调离。”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沈墨合上书,走到办公桌前。他打开电脑,调出产业基金的所有管理制度文件。从他就任以来,每一笔拨款、每一次投决会记录、每一份审计报告,都完整可查。
他做的足够规范。
但三年前那笔账,像一根刺,扎在基金的履历上,也扎在清河的发展史上。
手机震动,是姜云帆秘书发来的短信:“姜市长请您晚上七点到听松阁,有要事相商。”
沈墨看着这条短信,想起昨晚顾晓梦的提醒,想起审计组发现的那条资金链,想起县志里那个被调离的知县。
他知道,今晚的谈话,将决定很多东西。
而他的选择,将影响很多人的命运。
包括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