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发展和改革局的办公楼,比信访中心气派许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基层单位的、更为凝重的氛围。沈墨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宽敞明亮,窗外能看到县政府的主楼。
然而,物理环境的提升,并不意味着工作的顺利开端。
党组成员、副局长的分工会议上,局长周海富,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用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普通话宣布了分工:“沈墨同志年轻有为,又是高学历人才,经党组研究,决定由他分管经济体制改革科、区域发展科,同时联系项目审批服务中心的相关工作。大家欢迎!”
掌声不算热烈,带着几分程式化的敷衍。沈墨能清晰地感觉到几道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尤其是坐在他对面那位分管固定资产投资和重点项目办的副局长,钱强。
钱强约莫五十岁,身材微胖,眼皮耷拉着,似乎对一切都不太感兴趣,但偶尔抬眼时,目光中一闪而过的精光,显示此人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是局里的老资格,深耕玉泉发改系统近二十年,据说与薛伟关系密切。
分工会议结束后,钱强端着泡着浓茶的保温杯,晃悠到沈墨办公室门口,倚着门框,脸上挂着看似和善的笑容:“沈局,年轻就是好啊,一来就分管这么重要的口子。改革和区域协同,可是咱们局未来的方向,担子不轻啊!”
“以后还要多向钱局请教。”沈墨起身,语气谦逊。
“请教谈不上,互相学习。”钱强摆摆手,话锋却是一转,“不过啊,沈局,咱们发改局的工作,跟你在信访中心可能不太一样。这里讲究的是规矩,是流程,是平衡。一个项目,一笔资金,背后牵扯的利益方太多,动一发而牵全身。有时候,步子迈得太快,反而不是好事。”
他像是随口一提,又像是意味深长的警告:“就比如你之前在信访中心搞的那个什么……溯源系统?想法是好的,但用在项目审批和资金安排上,恐怕就得慎之又慎喽。有些平衡,是多年形成的,打破了,容易出乱子。”
说完,他也不等沈墨回应,便晃着杯子,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慢悠悠地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沈墨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老资格的刁难”。他召集分管的科室负责人开会,了解当前重点工作和存在问题时,几位科长要么言辞闪烁,避重就轻;要么拿出一堆陈年老调的文件和报告,内容空洞,缺乏实质性的分析和建议。
他要求调阅近三年全县产业转型和区域协作的相关项目档案,办公室送来的却是些无关紧要的、已经结题多年的普通项目资料,核心的、正在推进的、或者存在争议的项目卷宗,仿佛集体“消失”了。
他分管的经济体制改革科科长,一位姓王的“老发改”,每次汇报工作都是“正在按计划推进”、“没有太大问题”,但当沈墨追问具体进展、数据支撑和潜在风险时,王科长就开始支支吾吾,或者以“相关数据需要其他科室配合”、“涉及领导决策,不便细说”来搪塞。
一种软性的、无形的墙壁,将他隔绝在发改局核心业务的外围。他空有副局长的名头,却仿佛一个误入精密仪器操作间的门外汉,触摸不到任何真正的开关和按钮。
沈墨明白,这是钱强,或者说其背后薛伟的意志在发挥作用。他们要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将他边缘化,让他无所作为,或者因为不了解情况而犯错。
坐在宽敞却倍感孤立的新办公室里,沈墨看着窗外。信访中心的成功,依靠的是下沉到最基层,亲手绘制流程图。那么在发改局这个更高层级、信息壁垒更为森严的地方,他的“破局”之道,又该从哪里开始?
他打开电脑,开始搜索一切与“北部物流园区”、城投公司近期动态、以及玉泉县近期重大产业规划相关的公开信息。既然内部的渠道被阻塞,他就先从外部,用自己的方法,重新绘制一幅玉泉县经济发展的“问题图谱”。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来人是区域发展科一位刚工作不久的年轻科员,显得有些紧张。
“沈……沈局长,市发改委刚发来一个紧急通知,关于申报省级产业转型基金试点项目的,要求很急,周五前必须上报初步方案。”他递上一份文件,补充道,“钱局长交代,这个项目……以前一直是他在跟进,让您先熟悉一下情况,不用急着处理。”
沈墨接过文件,目光落在“省级产业转型基金”和“紧急申报”这几个字眼上。
一个被刻意拖延、信息模糊的项目?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或许,这就是那堵墙上,第一道可以被撬开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