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墨将那份精心修改、并与“最多跑一次”改革精神紧密捆绑的《信访信息协同平台试点构想方案》摆在周例会上时,迎接他的,不是讨论,而是一片近乎凝固的沉默,以及沉默之下涌动的抵触。
老钱捧着保温杯,眼皮耷拉得更低了,仿佛快要睡着。小陈紧张地盯着自己的笔记本,不敢抬头。老孙则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后,是他毫不掩饰的讥诮眼神。
主持会议的老马干咳一声,打破了寂静:“沈主任这个想法……嗯,很有前瞻性,也符合上级改革方向。不过嘛……”他拖长了语调,“咱们中心的情况,大家也都清楚。人手就这几个,日常接访、转办、写汇报都忙得脚不沾地,哪还有精力搞这么复杂的系统建设?再说了,这系统建起来,数据从哪里来?其他部门凭什么把数据给我们?这可不是我们一家说了算的。”
“马主任说得在理。”老孙立刻接话,吐出一口烟圈,“这玩意儿听着好听,什么‘数据跑路代替群众跑腿’,实际呢?就是给我们自己找麻烦!到时候系统维护要人,数据录入要人,跟其他部门扯皮更要人!我们这些人,跑跑腿、磨磨嘴还行,玩不转这些高科技。别到时候平台没建起来,本职工作倒耽误了,群众意见更大!”
他看向沈墨,语气带着挑衅:“沈主任,你年轻,有文化,想搞创新,我们理解。但不能脱离实际啊。你问问在座的,谁愿意天天对着电脑敲键盘,去求爷爷告奶奶地要数据?这信访工作,归根结底还是人的工作!”
老钱也慢悠悠地开口了,依旧是那套说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这样,虽然慢点,但稳当。搞个新系统,万一出点岔子,数据泄露了,或者系统崩溃了,责任谁担?我看呐,还是稳妥点好。”
小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在老孙的目光逼视下,又怯怯地闭上了。
沈墨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了然。老马的推诿,老孙的经验主义排斥,老钱的明哲保身,以及小陈的畏惧,共同构成了一堵无形却坚实的墙。这堵墙,不仅源于对新生事物的本能抗拒,更源于对潜在风险的恐惧,以及薛伟那边传递过来的压力——任何可能打破现有平衡、增强沈墨影响力的举措,都会遭到或明或暗的抵制。
他知道,此刻若强行推动表决或者据理力争,只会将矛盾公开化、尖锐化,结果必然是方案被搁置,自己在中心也会更加孤立。
他合上了方案,语气平静,听不出丝毫挫败:“各位老师的顾虑,我都理解。信息化建设确实是一个系统工程,不能一蹴而就,也需要充分考虑实际困难和风险。这个方案,可以先作为一个思路供大家参考。我们不妨在实际工作中,先尝试用一些更简便的方法,加强内部的信息梳理和部门间的沟通协调,看看效果再说。”
他没有坚持,反而主动后退了一步。
这个反应似乎有些出乎老马等人的意料。他们准备好的更多反驳说辞,一下子没了用武之地。
会议在一种略显沉闷和诡异的气氛中结束。老孙带着胜利者的姿态率先离开,老钱依旧不紧不慢,小陈则偷偷看了沈墨一眼,眼神复杂。
沈墨独自留在会议室,看着白板上那个被否决的方案标题。
正面强攻不行,内部共识难以达成。这条“数字破局”之路,比他预想的还要艰难。
但是,路并未被完全堵死。秦衡书记那里,或许是一个可以借力的支点。而“最多跑一次”改革的东风,也依然存在。
他需要找到一个更巧妙的方式,一个能让这个构想绕过内部阻力,获得更高层面认可和支持的契机。
就在他沉思时,手机震动,是许半夏发来的信息:
“城投公司向自然资源局补交了环评延期申请材料,理由是‘项目规划调整’。他们动作很快,似乎在全力保住这个项目。”
沈墨眼神一凝。
城投公司对“北部物流园区”项目的执着,远超寻常。这背后,一定有着必须保住它的理由。
这条线索,与眼前信息平台受阻的困境,似乎隐隐指向了同一个源头——那片笼罩在玉泉县上空的、盘根错节的利益之网。
他的数字化构想遭遇了全员抵制,但另一条战线上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