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周,沈墨带着发改委的两个年轻科员,开始了对清河与临港两地产业的深度调研。他们避开政府安排的路线,随机走访了二十四家制造企业,从五百强子公司到三十人的家庭作坊。
在临港市郊区的华夏零部件公司,沈墨站在崭新的自动化生产线旁,注意到控制面板上跳动的参数与清河重工车间的数据惊人相似。
“这套系统是德国进口的。”车间主任不无自豪地介绍,“临港和清河的重工企业,买的都是同一型号。”
沈墨翻开调研笔记,这已经是他们发现的第七个同质化案例。
当晚在临港的快捷酒店,年轻科员小陈整理着调研照片,突然咦了一声:“沈助理,您看这两张——清河的永固螺丝和临港的强韧紧固件,产品手册几乎一模一样。”
沈墨接过照片。除了企业Logo不同,两家公司的产品参数、应用领域甚至宣传用语都如出一辙。
“这两家企业距离不到五十公里。”小陈调出地图,“却在为同一个客户竞相压价。”
更深层的问题在第三天浮出水面。在清河经开区,一家为重工提供铸造件的老厂长拉着沈墨诉苦:“我们和临港的华丰铸造都在研发同一种耐高温合金,各自投入了上千万元。要是早知道,两家合伙搞研发该多好!”
沈墨让科员调出相关数据:近五年,两地企业在相同技术领域的重复研发投入超过六亿元。
调研的最后一天,沈墨特意约见了临港发改委的周伟。两人在临港港口附近的一家茶室见面,窗外货轮鸣笛声不绝于耳。
“这是初步调研发现。”沈墨将一份简报告推过去。
周伟仔细翻阅着,手指在“同质化”数据上停顿良久。“比想象的还要严重。”他轻叹一声,“去年两地为争抢一个海外客户,报价压到成本线以下,最后谁都没赚到钱。”
“如果整合资源,结果会不会不同?”沈墨问。
周伟摘下眼镜擦拭:“理论上可行。但谁来整合?怎么整合?”他望向窗外的港口,“比如这个港,清河一直想参与建设,但我们担心失去主导权。”
茶室电视正在播放财经新闻:某跨国企业宣布在华中地区选址建设亚洲研发中心。主播特别提到,清河和临港都在候选名单上。
“又一场内战要开始了。”周伟苦笑。
回到清河的那个晚上,沈墨在办公室整理完所有调研数据。电脑屏幕上,两地产业同构化导致的浪费触目惊心:重复建设、恶性竞争、研发资源分散...初步估算,这种内耗每年让区域经济至少损失三个百分点的增长。
他调出秦衡U盘里的一份研究报告,其中提到:“区域协同最大的障碍不是行政壁垒,而是思维壁垒。”
深夜十一点,沈墨收到周伟发来的邮件,附件是一份临港方面的内部评估报告,结论与他的调研惊人一致。邮件正文只有一句话:“或许我们可以从小的突破口开始尝试。”
沈墨回复:“愿闻其详。”
关机前,他最后看了眼屏幕上的产业地图。清河与临港就像两个相似的齿轮,在各自的轨道上空转,若能啮合,本可驱动整个区域向前。
窗外下起了细雨,城市的灯火在雨幕中晕染开来。那些看似孤立的灯光背后,是无数个正在重复他人道路的企业,是数以亿计的被浪费的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