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衡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合拢,走廊里空旷安静,但沈墨却仿佛能感觉到几道无形的视线从不同方向投射而来,带着审视、揣度,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县委书记的单独召见,在这栋大楼里,从来都不是一件能完全保密的事情。
他刚回到信访中心那间略显逼仄的办公室,还没来得及消化秦衡那番意味深长的谈话,办公室主任老马就端着茶杯,脸上堆着不太自然的笑容,晃了进来。
“沈主任,回来了?秦书记召见,肯定是有重要指示吧?”老马语气热络,眼神却在他脸上逡巡,试图捕捉一丝端倪。
“只是了解了一下近期的工作情况。”沈墨语气平淡,不欲多言。
“哦,那是,那是。沈主任能力突出,得到书记重视是应该的。”老马干笑两声,话锋却不着痕迹地一转,“不过啊,沈主任,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墨抬眼看他,没有接话。
老马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咱们信访工作,首要的是稳,是化解矛盾,维护和谐。有时候,方法太……太犀利,见效是快,但也容易得罪人,引发新的矛盾啊。就比如王德贵那个案子,城投公司那边,毕竟也是县里的重要企业,薛县长一直很关心……你这猛地一下把补偿款要回来了,固然是好事,但会不会让城投那边,让薛县长觉得……咱们信访中心是在故意找茬,不给他们留面子呢?”
他观察着沈墨的脸色,继续“推心置腹”地说:“薛县长那个人,你是知道的,最看重大局稳定和班子团结。你这刚来没多久,就接连弄出动静,虽然事情办成了,但风头太劲,恐怕……不太好啊。哥哥我是为你的长远考虑,有时候,钝刀子割肉,慢是慢点,但稳妥。”
这番话,看似关心,实则充满了暗示和敲打。直接将沈墨的工作成效,与“得罪薛县长”、“破坏团结”画上了等号。
沈墨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马主任,信访工作的职责是依法按规解决群众合理诉求。王德贵案的补偿款拖欠三年,于法于理都不合,我们推动解决,是分内之事。至于得罪谁,或者让谁没面子,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如果因为坚持原则就算风头太劲,那这风头,我愿意出。”
老马被他这番软中带硬的话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勉强维持着笑容:“那是,沈主任原则性强,是我多虑了,多虑了。”他讪讪地站起身,走到门口,又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回头说道:“哦,对了,局办公室刚通知,要规范各单位专项经费的使用流程,近期可能会对各部门,尤其是近期有项目支出的,进行一轮审计抽查。咱们中心……好像之前青石崖那边,沈主任你批过一笔小的经费吧?虽然钱不多,但程序上还是要留意,别让人挑了毛病去。”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墨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办公室内恢复了安静,但沈墨的心却沉了下去。老马最后这番话,绝不仅仅是提醒。这更像是一种警告,或者说,是薛伟那边反击的开始。
他们动不了王德贵案本身,就开始从别的方面找茬。青石崖试点的那点经费,数额很小,流程上也完全合规,但如果有人存心要找麻烦,鸡蛋里也能挑出骨头。这分明是敲山震虎,意在告诉他:别太得意,我们随时可以敲打你。
几乎同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来自许半夏的短信,内容简短:
“城投吴经理刚刚来电,语气强硬,指责我们之前的法律函件‘夸大其词、误导舆论’,并要求我们撤回相关表述。态度与付款时判若两人。”
沈墨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依旧熙攘的信访人群。
锋芒已露,风险便至。
秦衡的注意是一把保护伞,但也将他推到了更明显的风口浪尖。薛伟的记恨与反击,绝不会止于口头警告和审计威胁。
王德贵案只是掀开了冰山一角,而冰山之下的庞然大物,显然已被惊动,并开始展示它的獠牙。
下一波风浪,恐怕不会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