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阿狸,这只通体雪白、额生金纹的小狐,蜷缩在琉璃脚边,金瞳中虽满是惊惧与痛苦,却奇迹般地保持着清醒。
它体内流淌着一丝稀薄的、传承自远古“幻梦天狐”的血脉,这血脉赋予它超凡的幻术天赋与对幻境类法术的天然抗性。
此刻,这微薄的血脉之力正激烈沸腾,在它体表形成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银色光晕,死死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魔音侵扰。
然而,这抵抗也极为勉强。
阿狸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针在脑中搅动,眼前景象扭曲晃动,琉璃与主人那亲切温暖的气息也变得模糊而混乱。
它死死咬着牙,强忍不适,抬头看向两人。
只见琉璃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冷汗,身体微微颤抖,嘴唇无声开合,仿佛在与无形的敌人争辩,眼神时而痛苦,时而迷惘,深陷于自身的梦魇之中。
而一旁的墨辰,情况更为骇人——他周身原本内敛的银色妖力此刻狂暴外溢,形成紊乱的气流,吹得银发狂舞。
那双总是淡漠冷静的金色瞳孔,此刻猩红如血,充斥着疯狂、暴戾与无尽的痛苦。
他俊美的面容微微扭曲,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仿佛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仿佛正在与某种无形的恐怖存在搏杀。
最让阿狸魂飞魄散的是,墨辰那双猩红的眼睛,正死死地、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意,盯着一旁毫无防备、深陷心魔的琉璃!
一只手更是扼住了琉璃的咽喉,指尖有凌厉的银色妖芒吞吐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发难,将琉璃撕碎!
“吱——!!!”
阿狸发出尖锐到极致的嘶鸣,金瞳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决绝与恐慌!
它不知道墨辰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但它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主人受害!
哪怕对方是那个实力深不可测的妖修前辈!
额间那道神秘的金纹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阿狸不再保留,将体内源自血脉的那点微薄力量,连同它苦修至今、赖以生存的全部幻术本源,毫无保留地激发出来!
它娇小的身躯因过度透支而剧烈颤抖,但它不管不顾!
一道凝练到极致、几乎化为实质的淡金色神识冲击波,如同离弦之箭,从阿狸额间金纹激射而出,无视空间,瞬间没入墨辰那因心魔而门户大开的识海!
这不是攻击,而是一次极其粗暴、充满阿狸焦急与守护意志的“唤醒”!
它试图用自己的幻术力量,干扰、冲散墨辰识海中那正在肆虐的恐怖心魔幻象!
“嗡——!”
墨辰浑身剧震!
阿狸这凝聚了全部力量、甚至燃烧了部分本源的一击,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了他沸腾混乱的识海!
虽然未能直接驱散心魔,却像在滚油中滴入了一滴冰水,引发了剧烈的、不受控制的连锁反应!
外来的、充满焦急与守护意味的神识冲击,与他识海中那被心魔无限放大、扭曲的关于“背叛”、“杀戮”、“毁灭”的暴戾情绪,发生了激烈的对冲与扭曲!
“呃啊——!!!”
墨辰猛地松开扼住琉璃咽喉的手,然后双手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
周身狂暴的妖力为之一滞,猩红的瞳孔中金色与血色疯狂交织、闪烁、争夺主导。
阿狸的“唤醒”非但没能让他清醒,反而像是一把钥匙,无意中打开了他潜意识深处某扇更加黑暗、更加血腥、更加痛楚的记忆闸门!
外部的刺激与内部的魔障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将他拖向更深的噩梦深渊!
……
画面陡然一转。
一处狭窄、阴暗、布满嶙峋怪石与腥臭泥沼的裂谷内。
一个身形单薄、银发杂乱、衣衫褴褛的少年,蜷缩在冰冷的石缝里。
他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年纪,脸上沾满血污与泥泞,一双异于常人的金色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野兽般的警惕与惊恐。
最显眼的是,他额角两侧,各有一小截未完全化形的、略显粗糙的银色尖角,耳后也覆着细密的鳞片——这是半妖血脉无法完全掩饰的特征。
裂谷外,天空是永远晦暗的铅灰色,下着腐蚀性的酸雨。
喊杀声、兽吼声、临死前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几道散发着强大气息的身影正在谷口上空混战,妖气与灵光碰撞,震得山石簌簌落下。
“找到那杂种了吗?”
一个粗嘎的人族修士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残忍,“门主有令,要活的!半妖之躯,可是炼制‘血妖傀’的上好材料!”
“呸!人族渣滓!”另一道尖锐的妖族嘶鸣回应,“那小子身上流着我族‘银月天狼’的血!虽不纯,但血脉不容玷污!必须抓回族内,抽血炼魂,洗刷耻辱!”
“哼,妖孽也配谈血脉?一起上,谁抢到归谁!”
战斗更加激烈。
少年墨辰死死捂住嘴,将身体缩进石缝最深处,金色瞳孔里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冰冷恨意与恐惧。
他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追杀了。
从有记忆起,他就如同阴沟里的老鼠,在人族与妖族的夹缝中挣扎求存。
人族视他为炼制邪器或奴役的“材料”,妖族视他为玷污血脉、必须清除的“孽障”。
没有同类,没有归属,只有无尽的逃亡、厮杀、与在垃圾堆里翻找腐食。
“为什么……是我?”
幼小的灵魂在颤抖,在无声呐喊。
“为什么活着……就要被所有人追杀?”
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念头在绝望中滋生。
“力量……我要力量!强大到……杀光所有想杀我的人!强大到……让所有人都不敢再轻视我、背叛我!”
……
画面再次骤然切换。
一间简陋却干净的石屋内,炉火哔烤。
年长了几岁的墨辰,身上的伤痕少了些,但眼神更加沉寂。
他对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慈和、身上带着淡淡药香的人族老修士——孙老先生。
他是墨辰在一次重伤濒死时,偶然所遇,并被他捡回救治的散修。
老人不问来历,不究血脉,只是默默为他治伤,教他识字,偶尔讲些浅显的修行道理。
这是墨辰流浪生涯中,罕有的、称得上“温暖”的时光。
“孙老……”少年墨辰声音干涩,看着老人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散发清苦药香的汤汁推到他面前。
“喝了吧,固本培元。”
孙老先生笑容温和,眼角的皱纹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怜悯。
“孩子,你的体质特殊,经脉有异,寻常功法修炼不得。老夫这里有一卷残篇《蛰龙诀》,虽品阶不高,但中正平和,或可为你打下些基础,强身健体。”
他取出一卷古旧的皮卷。
墨辰接过皮卷,手指微微颤抖。
这是第一次,有人不求回报地给予他东西。
他低下头,掩去金瞳中一闪而逝的水光。
“多谢……先生。”
然而,温暖总是短暂。
数月后,一伙凶神恶煞的修士追踪而至,包围了石屋。
为首者是一名筑基后期的壮汉,盯着孙老先生,狞笑道:“孙老头,识相的,把那个半妖杂种交出来!坊市有人出高价收购半妖心头精血!你护不住他!”
孙老先生将墨辰挡在身后,枯瘦的身躯挺得笔直,沉声道:“他只是个孩子,与诸位无冤无仇……”
“少废话!老子只要精血,又不要他命!你再拦着,连你一起炼了!”壮汉不耐烦地打断,身上煞气涌动。
石屋内气氛凝滞。
墨辰紧握双拳,指甲掐进肉里,金色的瞳孔死死盯着那些修士,又看向挡在身前的、微微佝偻的背影。
孙老先生沉默了很久。
炉火映照着他苍老而复杂的侧脸。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几乎不可察觉地,向旁边挪开了一小步。
没有看墨辰,只是对着那壮汉,声音沙哑而疲惫:“……他……就在里面。诸位……还请……莫要伤了性命。”
那一刻,墨辰觉得比被任何利刃刺中都要痛。
那一点点刚刚萌芽的、名为“信任”的幼苗,被这轻轻的一步,彻底踩碎,碾入泥泞。
原来,所谓的“善意”,在真正的威胁与利益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老东西,算你识相!”壮汉狞笑着推开老人,目光锁定墨辰。
没有愤怒的嘶吼,没有绝望的质问。
墨辰只是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不敢与他对视的老人,然后,在金瞳彻底化为冰冷兽瞳的前一瞬,撞破后窗,如同受伤的孤狼,消失在茫茫山林之中。
身后,是修士们的呼喝与老人压抑的、微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