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一次的住院医师轮转大会,总是律帝医院里最微妙的场合之一。
圆形会议室里坐满了穿着白大褂的年轻面孔,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张志愿表。教授们坐在前排,手里拿着评估报告和名额分配表。空气里弥漫着紧张和期待,偶尔还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安正原坐在小儿外科的区域,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张名单上——张冬天,综合评价A+,所有科室轮转评分都在前列。按照规则,综合排名前10%的住院医可以优先选择科室。
轮到她选择时,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张冬天站起身,接过麦克风。她没有看手中的纸条,也没有犹豫,直接对着话筒说:“我选择小儿外科。”
几个住院医交换了眼神,有惊讶,也有了然。安正原的手指停下了敲击,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坐在他旁边的许兴文注意到,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张冬天医生,你确定吗?”主持会议的医教科长推了推眼镜,“根据你的综合表现,心脏外科、神经外科都对你发出了邀请。小儿外科今年只有一个名额。”
“我确定。”张冬天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我选择小儿外科。”
她放下麦克风,坐回座位。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却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
许兴文侧过头,对安正原小声说:“正原哥,冬天真的很有勇气。”
安正原点点头,没有说话。但他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张冬天,直到她离开会议室。
2
当晚,律帝医院的天台。
张冬天站在栏杆边,看着首尔的夜景。城市的灯光在秋夜中闪烁,晚风带着凉意。她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没有回头。
“冬天啊,你找我?”安正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张冬天转过身。安正原穿着便装,没有穿白大褂,看起来比白天少了几分教授的威严,多了几分温和。
“嗯,我有话想和您说。”张冬天说,声音比平时轻。
“就在这里说吧。”安正原走到她身边,也靠在栏杆上,“这里安静。”
两人并肩站着,看着脚下的城市。医院大楼的窗户里,许多灯还亮着——那是值夜班的医生,还在看护着病人。
“教授,”张冬天开口,“我今天选择小儿外科,不是因为您。”
安正原转头看她。
“我是因为自己喜欢。”张冬天继续说,目光依然看着远方,“在心脏外科轮转时,我学到了很多,金教授也教了我很多。但每次看到那些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我就想……如果他们能早一点被发现,早一点得到治疗,是不是就不用经历那么复杂的手术?”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带着力量:“小儿外科不只是治疗儿童的外科,更是守护他们未来的科室。我想成为那样的医生——不仅在孩子生病时治疗他们,更在他们健康时守护他们。”
安正原静静地听着。晚风吹起张冬天的头发,她轻轻把发丝别到耳后。
“所以您不用有负担。”她终于转过头,直视安正原的眼睛,“我选择小儿外科,是因为这是我想走的路。不是因为追随谁,也不是因为想证明什么。”
安正原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心里某个地方松动了。这一个月来,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批准她的调科申请,就是怕她是因为自己才选择小儿外科,怕她将来会后悔。
但现在,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坚定的年轻医生,他明白自己多虑了。
“我知道了。”安正原点头,“欢迎加入小儿外科,张冬天医生。”
张冬天笑了,那是如释重负的笑容:“谢谢教授。”
3
就在这时,天台的门又被推开了。
李翊晙哼着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罐咖啡,看到两人时愣了一下:“哟,正原,冬天,你们也在啊?好巧。”
安正原和张冬天对视一眼,气氛有些微妙。
李翊晙完全没察觉到,自顾自地走到栏杆边:“今晚夜色真好啊,适合喝咖啡聊天。对了冬天,你今天选了小儿外科是吧?恭喜啊!正原你可要好好带她……”
他的话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翊晙哥!”许兴文从天台门口探出头,“我找你半天了!”
李翊晙回头:“兴文?怎么了?”
“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聊!”许兴文走过来,直接拉住李翊晙的胳膊,“关于心脏的问题。”
“心脏?怎么了?你心脏不舒服?”李翊晙紧张起来。
“不是我的心脏,是患者的问题。”许兴文一本正经地说,“走走走,去我办公室,我给你看个病例。”
“现在?都下班了……”
“急诊刚送来的,特别复杂,我需要神经外科的意见。”许兴文不由分说地拉着李翊晙往外走,回头对安正原眨了眨眼,“正原哥,你们继续聊,不用管我们。”
安正原立刻明白了,忍住笑:“好,你们慢走。”
李翊晙被许兴文拖着离开,还在嘟囔:“什么病例这么急啊……我咖啡还没喝完呢……”
天台门关上,世界重新安静下来。
张冬天看着许兴文和李翊晙消失的方向,忍不住笑了:“许教授真是……”
“他一直这样。”安正原也笑了,“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比谁都细心。”
两人重新靠回栏杆。没有了李翊晙的打扰,气氛反而有些尴尬。
“教授,”张冬天忽然开口,“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您。”
“什么?”
“关于一个月前……在医院门口接我的那个人。”张冬天的声音有些迟疑,“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安正原的表情僵住了。他想起了那个画面——一个月前的傍晚,他结束手术走出医院,看见张冬天和一个年轻男人站在门口。男人看起来很关心她,还帮她整理了围巾。张冬天对他笑得很温柔。
那一刻,安正原的心沉了一下。他对自己说:这样也好,冬天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不应该被困在自己这里。
所以他加快了脚步,没有打招呼,直接离开了。
“那个人……”安正原的声音有些干涩,“是你男朋友吗?”
张冬天睁大眼睛,然后用力摇头:“不是!那是我表弟!”
“表弟?”
“嗯,我舅舅的儿子,在首尔读大学。”张冬天解释,“那天他来给我送妈妈做的泡菜,顺便问我要不要一起吃饭。但我那天要值夜班,所以就站在门口聊了几句。”
她看着安正原,眼神清澈:“教授,您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一直躲着我?”
安正原愣住了。他没想到张冬天这么直接,也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被看得这么清楚。
“我……”他想否认,但在张冬天认真的目光下,最终选择了诚实,“是的。我以为那是你的男朋友,觉得……不应该打扰你。”
张冬天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教授,我没有男朋友。而且,就算我有,我选择小儿外科的决定也不会改变。”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就像您选择留下当医生的决定,不会因为别人的看法而改变一样。”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安正原心中最后的锁。他想起自己挣扎在神父和医生之间的那些日子,想起最终选择留下的决定,想起张冬天当时说的话:“您的信仰,难道不应该是给绝望的人以希望吗?”
是啊,他们都选择了自己相信的道路。而这条路上,如果有彼此陪伴,或许会走得更坚定。
“冬天啊,”安正原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格外温柔,“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没关系。”张冬天微笑,“现在说清楚就好了。”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尴尬,而是一种舒适的、互相理解后的平静。
“教授,”张冬天忽然问,“您明天有时间吗?”
“怎么了?”
“我想请您喝咖啡。”张冬天的脸微微泛红,但在夜色中看不清楚,“作为正式加入小儿外科的庆祝。而且……我也想听听您对小儿外科未来发展的想法。”
安正原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好,明天下午三点,医院咖啡厅?”
“嗯!”张冬天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4
许兴文的办公室里,李翊晙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
“兴文啊,这个病例……不就是普通的心肌缺血吗?哪里复杂了?”他指着ct图像,“神经外科完全不用介入啊。”
许兴文靠在椅子上,悠闲地喝着咖啡:“是吗?那我可能看错了。不好意思啊翊晙哥,让你白跑一趟。”
李翊晙盯着他看了三秒,然后恍然大悟:“许兴文!你耍我!”
“我哪有?”许兴文一脸无辜,“我是真的需要你的专业意见。”
“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个‘复杂病例’的报告日期是一个月前?”李翊晙指着屏幕右下角。
许兴文笑了:“啊,被发现了。”
李翊晙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双手叉腰:“说吧,为什么把我从天台拉走?是不是正原和冬天在说什么重要的话,需要独处空间?”
“翊晙哥变聪明了嘛。”许兴文调侃。
“我一直很聪明!”李翊晙瞪他,然后自己也笑了,“所以呢?他们谈得怎么样?”
“不知道,我这不是被你缠着问病例吗?”许兴文耸耸肩,“不过以冬天的性格,既然主动找正原哥谈话,应该会把事情说清楚。”
李翊晙在他对面坐下,表情认真起来:“兴文,你真的觉得正原和冬天合适吗?”
“为什么不合适?”许兴文反问。
“年龄差距,身份差距,还有……正原那个性格,太过善良,太过为别人着想,有时候反而会伤害到身边的人。”李翊晙说,“冬天又太认真,太执着,如果受伤了,可能会伤得很深。”
许兴文放下咖啡杯,也认真起来:“翊晙哥,你还记得我们大学时,正原哥为了救那只受伤的流浪猫,在雨里蹲了两个小时吗?”
李翊晙点头:“记得。最后猫救活了,他感冒了一星期。”
“那你还记得冬天刚来医院时,为了一个没人管的老年患者,自己掏钱买营养品,每天下班后去病房陪他说话吗?”
“记得。那个患者后来康复了,说冬天是他孙女。”
“所以你看,”许兴文微笑,“他们都是那种会为了别人付出一切的人。这样的人,如果在一起,不会计较谁付出得多,谁付出得少。他们只会互相理解,互相支持。”
李翊晙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你说得对。是我多虑了。”
“而且,”许兴文眨眨眼,“你不觉得,我们这群人里,总得有人先获得幸福吗?正原哥等了这么久,也该轮到他了。”
李翊晙想起安正原这些年来的挣扎和坚持,点点头:“是啊,他值得幸福。”
窗外,夜色渐深。医院大楼的灯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温暖。
天台上,安正原和张冬天还在聊天。他们从小儿外科的发展,聊到各自对医学的理解,聊到生活中的小事。话题平凡,但对话的人很珍贵。
最后,张冬天看了看时间:“教授,我该回去了。明天还要早起查房。”
“我送你到楼下。”安正原说。
两人一起走下天台,穿过安静的医院走廊。值班护士看到他们,微笑着点头。
到医院门口时,张冬天停下脚步:“教授,就到这里吧。我自己回去。”
“路上小心。”安正原说。
张冬天走了几步,又回头:“教授!”
“嗯?”
“明天下午三点,不要迟到哦。”
安正原笑了:“好,一定不迟到。”
看着张冬天离开的背影,安正原站在医院门口,久久没有动。秋夜的凉风吹过,但他心里很暖。
回到办公室时,许兴文和李翊晙已经离开了。桌上放着一张纸条,是许兴文的字迹:
「正原哥,加油。ps:咖啡钱我已经预付了,明天记得请冬天喝贵的。」
安正原看着纸条,笑着摇摇头。这群朋友,总是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关心着他。
他收起纸条,关掉办公室的灯。走廊里很安静,但他的心里很满。
明天下午三点,医院咖啡厅。
一个新的开始,也许就从一杯咖啡,一次坦诚的对话开始。
而这一次,他不会再把误会藏在心里,不会再用距离来保护自己。
因为有时候,靠近需要勇气,但远离需要更大的勇气。
而他已经有了勇气,去面对自己的心,也去面对那个一直勇敢走向他的人。
窗外,首尔的夜晚依然灯火通明。在这个城市里,在医院里,每天都有故事在发生——有的关于生与死,有的关于爱与失去,有的关于选择与坚持。
而今晚,在这个普通的秋夜,一个小儿外科教授和一个年轻住院医的故事,刚刚翻开新的一页。
未来会怎样,没有人知道。
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都选择了坦诚,选择了靠近,选择了给彼此一个机会。
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