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傍晚,首尔江南区一家安静的西餐厅里,龙硕民推门进来时还有些困惑。严善彬在下午突然给他发消息,说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当面说,还特意约了这家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餐厅。
“硕民,这里。”严善彬从靠窗的位置站起来挥手。她今天穿了一条浅米色的连衣裙,头发也仔细打理过,看起来比平时在医院的打扮正式得多。
龙硕民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推了推眼镜:“怎么约在这里?这家餐厅不便宜吧?”
“我有事要告诉你。”严善彬的声音比平时更轻,手指紧张地绞着餐巾,“很重要的事。”
服务员过来点餐,两人都心不在焉地选了套餐。等服务员离开后,龙硕民看着严善彬:“到底什么事?是医院里的事吗?还是你家里……”
“我要告诉你一个我隐瞒了21年的秘密。”严善彬打断他,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所有勇气,“我……我是院长的女儿。”
餐厅里悠扬的钢琴声还在继续,但龙硕民感觉世界突然安静了。他眨了眨眼,推了推眼镜,再推了推,好像这个动作能帮他更好地理解刚才听到的话。
“什么?”
“金柱宪院长,”严善彬的声音在颤抖,“是我父亲。我随母姓,因为父亲当年还是副教授时,不希望我的身份影响他的工作,也为了保护我。”
龙硕民完全愣住了。他盯着严善彬,大脑飞速运转——金柱宪院长,那个头发花白、总是穿着笔挺西装、在大会上威严地讲话的院长,是严善彬的父亲?那个总是跟在人群后面、说话小声、容易被忽略的严善彬,是院长的女儿?
“我知道这很难相信。”严善彬低下头,“从小父亲就告诉我,在医院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医学生、住院医,不能有特殊待遇。所以没人知道,连‘八卦委员会’的大家也不知道。除了……除了父亲身边的几个老部下。”
龙硕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为、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因为还有第二个秘密。”严善彬抬起头,眼眶红了,“我从小到大都不喜欢学医。高中时,我的梦想是学艺术史,想去欧洲留学,研究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
她的声音轻柔但清晰:“但我改了志愿。因为我喜欢的你,选择了医学院。”
时间仿佛倒流。龙硕民想起高中时期,他和严善彬是同班同学——那时她就总是安静地坐在教室后排,成绩中等,不太引人注意。而他是班长,总是忙着各种竞赛和学习小组。他们几乎没有说过几句话。
直到医学院入学典礼上,他在新生人群里看到了她。她对他微笑,说“好巧啊,我们也成了同学”。他当时只觉得是巧合,是缘分。
“高二那年,你作为学生代表在全校大会上发言,讲你为什么想成为医生。”严善彬轻声说,眼神飘向窗外,仿佛回到了那个午后,“你说,医学是最精密的科学,也是最深切的人文关怀。你说,你想用理性的思维和温暖的心,去帮助那些在病痛中挣扎的人。”
她转过头,看着龙硕民:“那一刻,我觉得你整个人在发光。所以我开始偷偷关注你,看什么书你就看什么书,你去哪个补习班我就去哪个。后来我发现你的志愿是医学院……我就把所有的艺术史书籍收了起来,开始学理科。”
龙硕民完全说不出话。他想起那些年——严善彬总是“碰巧”出现在他常去的图书馆,总是“碰巧”选了他选的选修课,总是“碰巧”和他申请同一个研究项目。他一直以为是命运的安排,是某种默契。
原来都是她的刻意。
“我其实……学得很辛苦。”严善彬苦笑,“生物化学、解剖学、病理学……这些对我来说都很艰难。但我只要想到能和你走在同一条路上,就觉得一切都值得。每次考试前,我都在想‘如果这次考好了,也许就能和硕民分到同一个学习小组’。每次轮转,我都在祈祷‘如果能和硕民在同一个科室就好了’。”
她顿了顿,眼泪终于掉下来:“但我发现,即使我这么努力,即使我跟在你身后这么久,你的眼里还是只有蔡颂华教授。你看她的时候,眼神是不一样的。”
龙硕民想起自己不久前对蔡颂华的告白,想起自己那些明显的、连严善彬都察觉到的单恋。他突然感到一种巨大的愧疚——当他在为得不到的感情痛苦时,有一个人在他身后,为他改变了整个人生轨迹,而他却从未回头看过她。
“那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这些?”龙硕民终于问,“既然我让你这么难过,为什么还要……”
“因为蔡教授拒绝你了。”严善彬擦掉眼泪,努力笑了笑,“也因为,昨天我看到你和蔡教授谈话后,回来时的表情……好像放下了什么。所以我想,也许现在告诉你,你会愿意听听我的故事。”
服务员端上前菜,但两人都没动。龙硕民看着眼前的严善彬——这个认识了十多年,他却从未真正了解过的女孩。她的眼睛红肿,但眼神清澈而勇敢。她在告诉他一个可能让她难堪的秘密,却依然坦率地看着他。
“善彬,”龙硕民轻声说,“你为了我……放弃了你的梦想。”
“不是放弃。”严善彬摇头,“是选择了另一个梦想。一个……有你在其中的梦想。”
“但你不喜欢医学。”
“现在喜欢了。”她微笑,笑容里有泪光,“因为在这条路上,我遇到了很多很好的人。患者康复时的笑容,手术成功时的成就感,还有……虽然你不喜欢我,但至少我们走在同一条路上,看着同样的风景。”
龙硕民感觉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他想起那些年——严善彬总是默默帮他占座,总是在他熬夜学习时递来咖啡,总是在他发表论文时第一个祝贺。那些他以为是“同学情谊”的举动,原来都是她小心翼翼的心意。
“而且,”严善彬继续说,声音更轻了,“父亲最近身体不太好。他明年就要退休了,希望在退休前,能看到我在医学这条路上找到自己的方向。所以我想……也许我该认真思考,我到底要不要继续当医生。不是因为任何人,而是为了我自己。”
龙硕民看着她,突然问:“那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希望我……?”
“不希望你做什么。”严善彬认真地说,“我只是不想再隐瞒了。这些年,我活在一个秘密里,很累。每次大家讨论院长时,我都要假装不认识。每次有人问我家里情况,我都要含糊其辞。我累了。”
她深吸一口气:“所以今天,我把两个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一个是我的身份,一个是我对你的感情。现在,我终于可以在你面前,做真实的严善彬了。”
龙硕民沉默了很久。钢琴曲换了一首,更轻柔,更缓慢。窗外的夜色渐渐深了,餐厅里的灯光温暖地照在严善彬脸上,让她看起来比平时更加柔和,也更加脆弱。
“善彬,”他终于开口,“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也谢谢你……喜欢我这么多年。”
严善彬的眼睛又红了,但她笑着点头:“不客气。其实告诉你之后,我感觉轻松多了。就像……放下了背了很久的包袱。”
“但是,”龙硕民推了推眼镜,这是他认真思考时的习惯,“我需要一些时间。不是拒绝,也不是接受,只是……我需要好好想想。关于你,关于我们,也关于我自己。”
“我知道。”严善彬点头,“我不急着要答案。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差这些天。”
主菜上来了,两人开始默默地吃。气氛有些微妙,但不再是尴尬,而是一种坦诚后的平静。
“对了,”龙硕民突然想起什么,“院长……你父亲身体具体是什么问题?”
严善彬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还是这样,听到医学问题就立刻切换模式。是轻度高血压和糖尿病,控制得还不错。但他太忙了,总是不按时吃饭和休息。”
“那你要多提醒他。作为医生,也作为女儿。”
“嗯。”严善彬点头,然后轻声说,“硕民,谢谢你听我说这些。真的,谢谢你。”
龙硕民看着她,突然发现,这个认识了十多年的女孩,他今天才第一次真正看见她——不是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同学,不是那个胆小的住院医,而是一个为了爱情勇敢改变人生,又为了自己勇敢说出真相的、真实的严善彬。
“也谢谢你,”他说,“让我知道有人这样珍惜过我。”
晚餐在平静中结束。离开餐厅时,龙硕民送严善彬去地铁站。夜晚的风有点凉,严善彬抱了抱手臂。
“冷吗?”龙硕民问。
“有点。”
龙硕民犹豫了一下,还是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递给她:“穿上吧。”
严善彬接过外套,披在身上。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有一种干净的气息——消毒水混合着一点点咖啡的味道,很“龙硕民”的味道。
“硕民,”她在地铁站入口停下,“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会尊重。但是……如果可能的话,可不可以不要躲着我?即使我们做不成恋人,至少……我们还是同事,是朋友。”
龙硕民看着她,郑重地点头:“好。我不会躲着你。”
严善彬笑了,那笑容在夜色中格外明亮:“那就好。晚安,硕民。”
“晚安,善彬。”
看着严善彬走进地铁站的背影,龙硕民站在夜色中,久久没有离开。他的大脑在飞速分析——身份、动机、情感、未来可能性……但这一次,这些分析里多了一些他平时很少考虑的东西:心疼、感动,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的情绪。
手机震动,是“八卦委员会”的群聊。都载学又在分享医院的新八卦。龙硕民看着那个群,突然想——如果大家知道严善彬是院长的女儿,会是什么反应?
但他不会说。这是她的秘密,除非她愿意,他不会告诉任何人。
这是他现在能为她做的事——守护她的秘密,就像她这么多年守护自己的心意一样。
夜风中,龙硕民转身走向自己的方向。他的脚步比平时慢,思绪比平时乱。
但他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改变了。
有些真相被揭开后,就不能再假装看不见。
而有些心意,在被知道后,就拥有了新的重量。
这些重量,他现在需要时间,去好好衡量,去认真对待。
就像对待每一个重要的医学决策一样。
因为这次,关系到的不是病例。
而是人心。
是他自己的心,和一颗为他跳动了二十一年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