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帝医院院长办公室的厚重橡木门,平日里总是象征着一院之长的权威与繁忙。然而这个周四的午后,门缝里透出的却是一种与平日迥异的、近乎凝滞的沉寂。百叶窗半掩,滤去了过分刺眼的阳光,只在深色地毯上投下道道暗淡的光栅。空气里残留着早已冷掉的咖啡的微涩气息。
院长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处理文件,而是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望向窗外医院中庭那片精心维护却鲜少有人真正驻足的小花园。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佝偻,那身挺括的西装似乎也掩不住一股从内里透出的疲惫。桌上散落着几份来自海外的邮件和医疗报告,其中最上面一份的标题隐约可见“……孤独症谱系障碍(ASd)综合评估报告”字样。
敲门声轻轻响起。
院长没有立刻回应,过了几秒,才略显沙哑地应道:“请进。”
门被推开,进来的不是预约的科室主任或行政人员,而是安正原的母亲。她今天穿了一身素雅的浅灰色套装,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脸上带着温婉而关切的笑容。
“院长,没打扰您吧?”安正原母亲的声音很柔和,像一阵和煦的风吹散了室内的沉滞,“正原那孩子说您最近胃口不太好,我正好炖了点参鸡汤,想着给您送过来,趁热喝一点。”
院长这才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惯常的、属于领导的从容笑容,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眼下的乌青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愁绪清晰可见。“哎呀,怎么好意思劳烦您亲自过来……正原也是,这点小事还跟您说。”他接过保温桶,指尖冰凉。
“孩子也是关心您。”安正原母亲在沙发上坐下,目光扫过桌上那些散落的文件,尤其在看到那份评估报告时,眼神微微一顿,流露出一丝了然与深切的同情。“院长,孩子们……在海外,一切都还好吗?”
这一句看似平常的问候,却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院长紧闭的心门。他拿着保温桶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长久以来维持的坚强外壳,在面对这位同样身为母亲、眼神充满善意的女性时,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在安正原母亲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没有打开保温桶,只是疲惫地抹了把脸。“……不太好。”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痛苦,“小女儿确诊了,孤独症谱系障碍。程度不算最重,但……需要非常专业和长期的干预。她和哥哥在那边,语言、环境、还有我们都不在身边……”他哽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但那份对子女的担忧、无法亲身陪伴的愧疚,以及面对未知疾病的无力感,弥漫在空气里。
安正原母亲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说安慰的话。她只是起身,走到办公桌旁,倒了一杯温水,递到院长手里。“先喝口水。”然后,她坐回原位,语气平缓而充满力量,“院长,我明白那种感觉。孩子离得远,有什么事,恨不得立刻飞过去,可这边的工作、责任又放不下。心里跟油煎似的。”
院长握着温热的水杯,感受到那一点点暖意,紧绷的肩颈稍微放松了些。
“正原小时候,身体也不好,三天两头住院。”安正原母亲回忆着,脸上带着母性的光辉,“那时候我跟他父亲工作也忙,但再忙,晚上总要有一个守在病房。看着他小小的身子躺在病床上,心里那滋味……所以,我特别能理解您现在的感受。”
她顿了顿,看向院长,眼神真诚:“但是院长,孩子们比我们想象的更坚强。现在的医学也比以前发达得多。孤独症虽然挑战大,但绝不是绝路。早发现,早干预,有科学的方法,有爱和耐心,孩子一样可以有很好的发展。您和夫人给他们提供了最好的医疗条件和环境,这本身就是最大的支持。”
“至于距离……”她轻轻叹了口气,“做父母的,永远是风筝线那头的人,孩子飞得再高再远,心总是系着的。您在这里把医院管理好,救治更多的病人,也是在为孩子们积福,更是给他们树立一个坚强、有担当的父亲榜样。他们长大了,会懂的。”
这番话,没有空泛的安慰,而是基于共同身份(父母)的理解和基于事实的鼓励。院长的眼眶微微泛红,他低头喝了一口水,掩饰住情绪,再抬头时,眼神里多了些实实在在的暖意。“……谢谢您,真的。这些话,我心里好受多了。”
“谢什么,都是做父母的。”安正原母亲笑了笑,指了指保温桶,“汤要趁热喝。身体是根本,您要是累倒了,医院怎么办?孩子们更该担心了。”
院长终于打开了保温桶,浓郁的香气飘散出来,带着家常的温暖。他舀了一勺汤,慢慢喝下,暖流顺着食道而下,似乎真的驱散了一些胸口的寒凉和滞闷。
“正原那孩子,最近好像也有点心事?”院长缓过些劲,关心地问。
提到儿子,安正原母亲的笑容淡了些,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情绪。“那孩子……心思重。有他自己的想法。”她没有深说,但院长显然也听说过一些风声,了然地点了点头。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做父母的,有时候也只能在旁边看着,适时扶一把。”院长感慨道。
“是啊。”安正原母亲轻声应和。两人一时无话,办公室里只剩下院长慢慢喝汤的声音,以及一种无声的、基于理解和善意的支撑在静静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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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律帝医院另一端的多功能厅,气氛截然不同。新一届住院医师的岗前培训暨科室选择说明会正在举行。台下坐满了刚刚结束实习期、即将正式开启住院医生涯的年轻面孔,兴奋、忐忑、野心与迷茫交织在空气中。
许兴文和李翊晙作为教授代表,坐在前排靠边的位置,表面上在听台上行政科长的发言,实则眼神早已在台下那些新鲜面孔上扫过,低声交换着意见。
“今年苗子看起来不错啊。”李翊晙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那边那个,对,穿灰色衬衫的,眼神够亮,手也稳,上次技能考核我瞄了一眼,是个好料子。”
许兴文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理着干净短发、坐姿端正、眼神专注望着前方的男医生,气质沉稳。“嗯,龙硕民。实习期综合评价第一,理论扎实,操作也规范,心外科的几个主治都夸过。”他顿了顿,“不过听说性格有点独,不太合群。”
“独点好,清净,能专注。”李翊晙不以为然,目光又转向另一边,“哎,那个女生,笑起来有酒窝的那个,看见没?叫善彬。性格开朗,动手能力也不弱,关键是有灵气,一点就通,我们科老金都夸她。”
许兴文也注意到了那个叫善彬的女医生。她确实给人一种阳光活力的感觉,即使在听枯燥的行政说明,脸上也带着浅浅的、自然的微笑,偶尔会和旁边的同学低声交流一句,侧脸线条柔和。看起来是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类型。
“她和龙硕民是大学同学。”许兴文补充了一句他听到的信息,“据说关系还不错。”
“同学好啊,互相有个照应。”李翊晙摸着下巴,已经开始盘算怎么在接下来的科室抢人战中占据先机。
台上,行政科长终于结束了冗长的开场白,开始让住院医师们按顺序做简短的自我介绍和意向科室陈述。
轮到龙硕民时,他站起身,走到台前,姿态不卑不亢,声音清晰平稳:“各位教授、前辈好,我是龙硕民。毕业于首尔大学医学院。实习期间对心脏外科的精密度和挑战性产生了浓厚兴趣,希望未来能在心脏外科深入学习,为救治患者尽一份力。”目标明确,言辞简洁,符合他一贯的风格。许兴文微微颔首。
接着是善彬。她步伐轻快地走上台,先是对着台下礼貌地鞠了一躬,笑容明媚:“大家好,我是善彬,也是首尔大学医学院毕业。实习期让我体会到各个科室的魅力,目前对神经外科和心脏内科都很感兴趣,希望能进入一个充满活力、团队协作良好的科室,向前辈们努力学习。”她的表述更灵活,也给自己留了余地,显示出良好的沟通技巧和开放性。
李翊晙眼睛一亮,低声对许兴文说:“看,没把话说死,有头脑。是个好苗子,我们神经外科需要这种有朝气又能团结人的。”
许兴文不置可否,目光却落在善彬做完介绍后,下意识看向龙硕民座位的那个短暂眼神。那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不易察觉的柔软和关注。而龙硕民,在善彬说话时,虽然依旧坐得笔直看着前方,但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
看来,这对“关系还不错”的同学之间,似乎还有点别的故事。许兴文想。不过,这与他无关。
他更在意的是,这些新鲜血液的加入,会给原本就“暗流涌动”的律帝医院带来怎样的变化。院长家事的阴云,安正原母亲的悄然关怀,新住院医师隐藏的关系与可能的选择……所有的一切,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必将激起新的涟漪。
医院的故事,永远不会缺少新的角色和情节。而他,许兴文,作为其中的一员,也只能继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同时守护好那个属于自己的“保险柜”。只是不知道,这些新来的年轻人,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无意中触碰到某个开关呢?
会议在继续进行。窗外,阳光正好。院长办公室里的参鸡汤香气似乎已经飘远,而新的篇章,正在这些年轻人跃跃欲试的眼神中,悄然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