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允儿选的地方,是一家以私密性和精致韩定食出名的会员制餐厅。隐蔽的包厢,和风的装潢,恰到好处的昏暗光线,以及窗外庭院里点缀的竹制惊鹿,偶尔发出清脆的“嗒”一声。氛围安静得近乎郑重,与她此刻的心情微妙地契合。
她比约定时间早了十分钟到。经纪人确认过周围环境安全后,才放她独自进来等待。桌上已经摆好了前菜和小食,精致的瓷器在柔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今天特意选了一条剪裁简约的米白色连衣裙,化了比平时稍浓一些、更显气色的妆容,甚至听从了造型师的建议,贴了自然的假睫毛——为了让眼睛看起来更有神采,也为了……遮盖一点可能残留的疲惫痕迹。
距离那晚在汉江边崩溃大哭,已经过去了一周多。工作重新步入正轨,新的剧本讨论在推进,心态也调整了不少。但那个雨夜,那碗热汤,那张写着“你演得很好”的纸条,以及今晨他简短回复的“收到。不会”,却像烙印一样留在心里。除了感谢,似乎还有别的、更复杂的情愫在悄然滋生,连她自己都理不清。
她小口啜着柠檬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目光时不时瞟向门口。心跳比预想的要快一些,带着点莫名的紧张和期待。他会准时到吗?穿什么衣服?会是平时那副散漫的样子,还是会稍微正式一点?他们见面该聊什么?除了感谢,还能说什么?会不会尴尬?
就在她思绪纷飞时,包厢的门被轻轻拉开。
许兴文走了进来。
他果然没穿正装,只是一件浅灰色的棉质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下身是深色长裤。头发似乎简单地抓过,不像在医院时那样服帖,几缕不听话的发丝搭在额前,看起来比平时年轻随意了几分。他脸上带着一丝匆忙后的痕迹,呼吸似乎比平时微促,但眼神依旧清亮,扫过包厢,最后落在她身上。
“抱歉,等很久了?”他开口,声音比电话里更真实,带着点运动后的微哑,“刚下手术,有点堵车。”
“没有,我也刚到。”林允儿立刻站起身,脸上扬起一个得体的、属于“少女时代林允儿”的明亮笑容,试图掩饰刚才的紧张,“许教授,请坐。手术……顺利吗?”
“嗯,还好,病人送来得及时。”许兴文在她对面坐下,很自然地拿起侍者适时送上的湿毛巾擦了擦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是在确认她的状态,“你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他的语气平常,就像医生问候康复中的病人。林允儿心里那点莫名的旖旎顿时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淡淡失落。也对,他是医生,那天晚上大概只是出于职业习惯(或者人道主义)收留了一个情绪崩溃的路人甲。
“托您的福。”她维持着笑容,将菜单推过去,“这家店的定食很有名,不知道合不合您口味。”
“我都可以,不挑。”许兴文没看菜单,直接对侍者说,“就按她之前定的来一份一样的。” 他转向林允儿,“省得选。你应该提前做过功课。”
林允儿点点头,心里却想,他果然还是那个怕麻烦、喜欢直截了当的许兴文。
菜品一道道上来,精致,量少,味道确实不错。两人之间的对话起初有些生涩和客套。林允儿再次郑重道谢,许兴文则摆摆手,说“举手之劳,换了谁都会这么做”。林允儿不信,但也没反驳。她询问他医院工作的日常,他简单描述,偶尔穿插一两个无伤大雅的、关于李翊晙或安正原的趣事,语气带着他特有的、略带调侃的平淡,成功让气氛松弛了不少。
几杯清酒下肚,包厢里温暖安静,窗外的竹影摇曳。最初的拘谨渐渐融化在食物香气和低低的交谈声中。林允儿发现,褪去“医生”和“老同学”的身份,许兴文其实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和对话者。他话不算多,但总能接住她的话题,偶尔的点评犀利却有趣,不会让人觉得被冒犯。他不会刻意恭维她明星的身份,也不会像有些人那样,带着猎奇心态探听娱乐圈内幕。他对待她,似乎真的只是一个……认识了很久的、可以稍微放松聊天的普通朋友。
这种感觉很新奇,也很舒服。让她可以暂时放下“林允儿”这个身份带来的光环和负担。
“所以,你真的看了《爱情雨》的片段?”聊到近况,林允儿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个盘旋已久的问题。她想知道他那个“演得很好”的评价,到底有几分认真。
许兴文夹了一块烤银鳕鱼,闻言点了点头:“嗯。搜了一下最高收视率那集,看了大概……二十分钟?就是男女主在车站错过又重逢那里。”
林允儿的心提了起来。那是她自认为情感爆发比较到位的一场戏,也是被一些评论批评“过于煽情”的段落。
“台词有点拗口,”许兴文毫不留情地点评,“剧情也有点老套。”
林允儿的心沉了下去,指尖微微收紧。
“不过,”他话锋一转,抬眼看向她,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你哭的时候,眼泪掉下来的时机,还有转过头去那个眼神……挺真的。不像在演。”
他的评价很朴素,没有任何专业术语,却像一道暖流,瞬间熨平了她心里因为那些专业或非专业差评而起的褶皱。比任何华丽的夸奖都更让她心动。她鼻子又有点发酸,连忙低下头,借着夹菜掩饰:“……谢谢。”
“实话而已。”许兴文淡淡地说,仿佛没察觉她情绪的波动,继续专注于眼前的食物。
又聊了一会儿,林允儿觉得脸颊有些发热,不知是清酒的作用,还是包厢里温度太高。她抬手,想将一缕滑落颊边的头发别到耳后。
就在这时,许兴文忽然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朝她靠近了一些。
他的动作并不快,但很突然。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林允儿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清爽皂角的气息,以及一丝极淡的、属于医院的特殊味道。他的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睫毛很长,目光专注地落在她的……眼睛附近?
林允儿的心跳骤然漏跳一拍,随即疯狂擂动起来,撞得耳膜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本能地僵住。他要……干什么?这个距离太近了,远远超出了安全社交距离。无数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混合着惊讶、紧张,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期待。她甚至下意识地,眼睫颤动了几下,然后,不受控制地,轻轻闭上了眼睛。
时间仿佛被拉长。她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脸颊,能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声。
然而,预想中的触碰并没有发生。
只听许兴文用那副一如既往的、平静中带着点饶有兴趣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你的假睫毛,左边的那一簇,好像快掉了。”
“……”
林允儿猛地睁开眼睛,对上了许兴文近在咫尺的、带着一丝探究和……戏谑?的眼神。他正微微歪着头,认真地盯着她的左眼睫毛,仿佛在研究一个有趣的病例。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海啸,瞬间将她淹没。脸颊“腾”地一下烧得通红,连耳朵和脖颈都染上了绯色。她刚才居然……居然以为他要……还闭上了眼睛?!天啊!林允儿,你在想什么?!
她手忙脚乱地抬手去摸左眼,指尖果然触到那簇假睫毛根部微微翘起的、不牢靠的胶水。大概是刚才情绪起伏,加上包厢温度,让胶水有点松脱了。
“我……我去一下洗手间!”她几乎是弹跳起来,抓起手包,低着头,不敢再看许兴文一眼,匆匆说了句“失陪一下”,便逃也似的冲出了包厢。
背后,似乎隐约传来许兴文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
洗手间里,林允儿对着镜子,看着自己通红的脸和那簇摇摇欲坠的假睫毛,懊恼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小心翼翼地用湿巾处理了一下,重新贴好(虽然效果可能不如之前),又用冷水拍了拍脸,试图降低脸颊的温度。
镜子里的女人,眼神慌乱,带着未褪的羞窘。她用力闭了闭眼。
许兴文……那个混蛋!他绝对是故意的!他肯定看到自己闭眼了!他怎么能……怎么能用那么平静的语气说出那种话!看她出糗很有意思吗?!
深吸了好几口气,她才勉强平复心情,重新补了点妆,确保看不出异常,然后调整好表情,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回包厢。
许兴文已经坐回了原位,正悠闲地喝着大麦茶,见她回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神色如常,仿佛刚才那令人尴尬到脚趾抠地的一幕从未发生。
“处理好了?”他问。
“……嗯。”林允儿坐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那就好。”许兴文点点头,甚至还体贴地把她的茶杯往她那边推了推,“喝点茶,降降温。你脸有点红,是不是太热了?”
林允儿:“……” 她确信了,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她拿起茶杯,一口气喝掉半杯,冰凉的液体也无法浇灭脸上的热意和心里的羞愤。
接下来的用餐,在一种微妙的、林允儿单方面“冷战”(虽然表面依旧维持礼貌)的氛围中结束了。许兴文似乎毫无察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依旧吃得自在,聊得随意。
送她到餐厅楼下,经纪人的车已经等在隐蔽处。
“谢谢款待,菜很好吃。”许兴文站在台阶上,对她笑了笑,夜色中他的眼睛很亮,“路上小心。以后……别一个人晚上去江边了,不安全。”
他的语气很自然,带着朋友式的关心。
林允儿心里的那点羞愤,在他的笑容和最后一句话里,奇异地消散了大半。她点点头:“嗯,知道了。也谢谢你今天能来。”
“再见。”
“再见。”
坐进车里,看着许兴文转身离开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林允儿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靠进椅背。
经纪人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允儿啊,没事吧?脸怎么这么红?”
“……没事,有点热。”林允儿敷衍道,抬手摸了摸脸颊,热度似乎还没完全消退。
她闭上眼,脑海里反复回放刚才包厢里那一幕——他忽然靠近的脸,自己下意识闭眼的蠢样,还有他那句该死的“假睫毛掉了”!
“混蛋……”她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悄悄弯起了一个小小的、无奈的弧度。
白色背景板里,林允儿穿着刚才那套衣服,妆容精致,却对着镜头,一脸气鼓鼓地,用口型无声地、咬牙切齿地说:
「许、兴、文……是个混蛋!」
画面定格在她又羞又恼、却眼角眉梢都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生动神采的脸上。
而此刻,步行回公寓的许兴文,双手插在裤袋里,晚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想起刚才林允儿闭眼又猛地睁眼、满脸通红的模样,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假睫毛是真的快掉了。
她闭眼的样子……也真的有点可爱。
不过,这话他是绝不会说出口的。
夜风微凉,星空疏朗。这个夜晚,因为一场答谢宴和一个掉落的假睫毛,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了。某种模糊的、暧昧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或许连他们自己,都尚未完全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