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夜的首尔，被一种截然相反的两种氛围割裂着。窗外是零星的、被法规限制后显得有些寂寥的烟花，以及街头巷尾隐约传来的、属于年轻人的欢笑与倒数声。窗内，林允儿家的客厅，却弥漫着一种与节日喜庆格格不入的、带着热切压迫感的暖意。
“允儿啊，不是妈妈唠叨，你看你，也到了该考虑个人问题的年纪了。”母亲往她碗里夹了一块年糕汤里的牛肉，语气温和，眼神却不容回避，“总说工作忙，可人生大事也不能一直拖着。上次你表姨介绍的那个在证券公司工作的孩子，真的不考虑再见一面？听说人很稳重……”
父亲没说话，只是看着电视里重播的春节特别节目，但那沉默里也透着同样的期待。
林允儿捏着筷子的指尖微微发白。胃里刚喝下的年糕汤暖洋洋的，心里却一阵阵发冷。这样的对话，在每一次家庭聚会中循环上演，从最初的敷衍，到后来的烦躁，再到如今几乎成为一种条件反射般的疲惫。
她理解父母的关心，在这个国家，在这个年龄，她这样的“状况”在长辈眼中确实堪忧。可那些被精心筛选过的“相亲对象”，那些带着明确目的性的见面，让她觉得自己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被评估着外貌、职业、收入，以及作为“少女时代林允儿”所能带来的附加价值。没有人在意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梦想过什么，又为那些梦想付出过什么。
“欧尼，喝点水。”坐在旁边的妹妹悄悄推过来一杯水，冲她眨了眨眼，带着点同情。
林允儿感激地看了妹妹一眼，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电视里传来热闹的歌舞声，主持人用夸张的语调祝福着新年快乐。她看着屏幕上光鲜亮丽的表演者们，忽然觉得那热闹离自己无比遥远。
“妈，我真的……”
“你李阿姨家的儿子今年刚从美国回来，自己开了家科技公司，年轻有为……”
“爸，我最近行程……”
“行程再忙，吃顿饭的时间总有吧？那孩子我见过照片，一表人才……”
那些话语像一张细细密密的网，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越收越紧。林允儿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烦躁，连同这些天因为徐贤的话而时不时泛起的心绪不宁，以及那份对即将到来的、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的新一年工作的隐约焦虑，混合在一起，冲垮了她最后一点维持平静的耐心。
在母亲又一次提起某个“海归精英”时，林允儿猛地放下筷子，陶瓷与玻璃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父母和妹妹都看向她。
“我有男朋友了。”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不大，甚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干涩，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母亲愣住了，父亲也转过头，脸上是惊讶和一丝狐疑。妹妹更是瞪大了眼睛。
“真的？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是圈内人吗？做什么的？”母亲的问题连珠炮似的砸过来，眼睛亮得惊人，是纯粹的惊喜和好奇。
林允儿的心跳得像擂鼓，脸颊因为说谎和紧张而微微发烫。她避开母亲探究的目光，垂下眼睫，盯着碗里已经凉掉的年糕汤，声音低了下去：“不是圈内的……是，是以前认识的人。工作比较特殊，所以……没怎么公开。”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编织着漏洞百出的谎言，同时一个清晰的、带着强烈罪恶感和破罐破摔冲动的念头浮了上来——既然开了头，不如……
“他……是医生。”她补充道，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职业第一个跳进了脑海。也许是因为最近唯一接触到的、与她现实生活圈层截然不同的“普通”男性，就是医生。
“医生？哪家医院的？多大了？人怎么样？”母亲更加兴奋了。
林允儿被问得有些招架不住，她匆忙站起身：“那个……我有点累了，先回房间休息一下。具体的……以后再说吧。”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躲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脏仍在狂跳。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远处零星的光点和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映进来，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寂静放大了她内心的兵荒马乱。
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她微微苍白的脸。通讯录里名字滑动，最后，停在了那个不久前才新存进去、却几乎没有联系过的号码上——「许兴文，律帝医院心脏外科」。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微微颤抖。
这个请求太冒昧了。他们之间算什么？尴尬的高中同学？十年后重逢的医生和病人？他有什么理由帮她？
可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父母期待又带着疑虑的眼神，以及自己那句脱口而出的、无法收回的谎言。如果现在坦白是撒谎，后果可能更糟。
或许……只是问一下？如果他拒绝，那就彻底死心，再想别的办法。比如……说是分手了？
这个念头像是一点微弱的火星，点燃了她最后一点勇气。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
---
同一片夜空下，城市的另一端。
许兴文坐在一家隐私性很好的韩食店包厢里，对面坐着的是裴珠泫。这顿饭吃得依旧有些沉默和尴尬，但比起以往，似乎又多了一丝生疏的试探。裴珠泫的话不多，只是安静地吃着，偶尔回答几句许兴文关于“工作累不累”、“吃饭是否规律”的干巴巴询问。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个名字：林允儿。
许兴文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新年夜，她怎么会打电话来？
他看了一眼对面抬起眼的裴珠泫，说了声“抱歉”，拿起手机走到包厢外的走廊上才接通。
“哟不塞哟？”
电话那头传来林允儿的声音，比平时低，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和犹豫：“许兴文教授？新年快乐。抱歉……这么晚打扰你。”
“新年快乐。”许兴文靠在墙上，语气平淡，“有事吗？”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林允儿的声音更低了，语速有点快，像是怕自己后悔，“可能有点唐突，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直接拒绝我就好，没关系的。”
许兴文没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我家里……一直在催我结婚。”林允儿的声音里透出浓浓的疲惫和无奈，“今晚又被催得没办法，我……我一时情急，就说……我有男朋友了。”
许兴文挑了挑眉。
“然后他们问是谁，我……我说是医生。”林允儿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恳求，“所以……我想，能不能……请你帮我演一下？只是……如果以后他们问起来，或者万一需要见一面的时候，你能不能……临时帮个忙？”
她说完，电话两头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和隐约从两边背景里传来的、不同的节日声响。
许兴文能想象出电话那头她此刻的表情，大概和那天在医院里，因为偷吃外卖被抓包时一样，混合着尴尬、羞耻和一点点的可怜兮兮。这个请求确实荒唐，可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特别反感。
也许是因为她语气里那份罕见的、放下所有明星光环的示弱和无助。也许是因为，他想起了高中时，她也是这样，偶尔会在他面前流露出一点点真实的、属于林允儿本人的、而非“练习生林允儿”的脆弱。
“我家里……情况比较复杂。”许兴文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清晰，“我和我父亲关系不好，所以，你家人那边，我可能没办法像正常‘男朋友’那样去走动拜访。但是……如果需要证明有这么个人存在，或者偶尔需要应付一下，我可以帮忙。”
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完全拒绝，只是陈述了自己的情况和能提供的有限帮助。
电话那头的林允儿似乎愣住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如释重负：“真、真的吗？谢谢你！其实……其实不需要你做什么特别的，只要……只要让我能应付过去就行！真的非常非常感谢！”
“不用谢。”许兴文顿了顿，“新年，就别想这些烦心事了。”
“嗯……谢谢你，许兴文。”林允儿的声音轻松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点细微的笑意，“真的……打扰你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挂了电话，许兴文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到包厢。
“欧巴，是谁啊？”裴珠泫放下筷子，轻声问道，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好奇。
许兴文坐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语气随意：“一个普通朋友，有点事情咨询。”
裴珠泫“哦”了一声，没再多问，只是低头小口喝着汤。
许兴文看着她安静的样子，忽然开口道：“一会儿吃完饭，我送你回宿舍吧。晚上不好打车。”
裴珠泫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随即点了点头，小声说：“……谢谢欧巴。”
窗外，新年的夜色正浓。两个电话，暂时解决了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也悄然拉近了两段原本疏远的关系。只是未来会如何，谁也不知道。许兴文想，扮演男朋友？这大概会是他做过的最离谱，也最……难以预测的“手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