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帝医院心脏外科的下午茶时间（如果那杯从自动贩卖机里买来的、味道可疑的咖啡也能算“茶”的话），通常是许兴文一天中难得的、可以暂时把手术方案和疑难病例从脑子里清空片刻的喘息机会。他端着那杯咖啡，慢悠悠地晃进医生休息室，准备找个角落摸会儿鱼，最好能避开都载学医生那双随时准备提问的、充满求知欲的眼睛。
然而，休息室里已经有人了，而且气氛似乎……不太对劲。
李翊晙正襟危坐在一张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瞪得像铜铃，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而他对面，坐着的是……一脸茫然又带着点紧张的新住院医师都载学。都载学显然是被迫营业，在李翊晙灼灼的目光注视下，眼神飘忽，坐立不安，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翊晙啊，你又在欺负新人了？”许兴文倚在门框上，喝了一口咖啡，慢条斯理地开口。
李翊晙头也不回，保持着瞪眼的姿势，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嘘——！别打扰我们！这是意志力的较量！心灵的博弈！都医生，坚持住！不要眨眼睛！眨眼你就输了！”
都载学欲哭无泪，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他不过是来休息室想找许教授请教一个问题，结果先碰到了李翊晙教授，然后就被莫名其妙地拉来进行这场“意志力的较量”。
“李、李教授……我……”都载学的声音带着颤音，他的眼皮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
“呀！李翊晙！”许兴文看不下去，走过去用脚踢了踢李翊晙的椅子腿，“差不多得了，别把我们心脏外科未来的希望给吓傻了。要比赛，我陪你。”
这句话如同按下了某个开关。李翊晙“唰”地一下转过头，那双因为长时间瞪视而有些泛红的眼睛瞬间锁定了许兴文，里面燃起了熊熊的竞争火焰。
“你？许兴文？”李翊晙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脖子，脸上露出那种熟悉的、跃跃欲试的挑衅笑容，“就凭你那眼睫毛比女孩子还长的眼睛？行啊！来！谁先眨眼谁输！输了的人……”他眼珠子一转，“负责下周乐队排练后的宵夜，还要在群里发‘我是干瞪眼弱者’的认输声明！”
“赌这么大？”许兴文挑眉，放下咖啡杯，也来了兴致。这种幼稚的挑战，放在别人身上或许无聊，但在他们之间，尤其是和李翊晙之间，简直是刻在dNA里的胜负欲开关。“怕你不成？来！”
两张椅子被迅速摆好，面对面。许兴文和李翊晙各自坐下，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目光能够平直地对上。
休息室里原本稀稀拉拉的其他医生和护士，见状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好奇地围拢过来。连刚查完房路过、原本打算默默回办公室的杨硕亨，都抱着他的恐龙保温杯，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人群外围，扶了扶眼镜，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看热闹的神情。安正原从门口探进头，看到这情景，无奈地笑了笑，摇摇头，却没有离开，而是也站在了门边。
都载学如蒙大赦，赶紧溜到一边，和闻讯赶来的秋敏荷站在一起。秋敏荷兴奋地小声说：“哇！教授们要比赛干瞪眼？这也太有趣了吧！”
张冬天也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病历夹，看着中间那两个加起来年龄超过七十岁、却像小学生一样准备比赛的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也掠过一丝无语。
“预备——”李翊晙自己充当裁判，声音拉长。
许兴文和李翊晙同时深吸一口气，收敛了脸上所有的表情，目光在空中对接。
比赛开始。
起初几秒，两人都稳如泰山。李翊晙眼睛本来就大，此刻更是瞪得溜圆，试图用气势压倒对方。许兴文则微微眯起眼（这并不是眨眼！），用一种看似慵懒实则专注的目光迎战，他眼睫毛长而密，在休息室明亮的灯光下，在下眼睑投下浅浅的阴影，反而让他的眼神显得更加深不可测。
三十秒过去。两人依旧纹丝不动，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围观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许教授好像有点优势啊，他眼睛好像不怎么需要眨？”
“李教授气势好足，感觉能用眼神杀人……”
一分钟。李翊晙的眼角开始细微地抽搐，但他咬牙坚持，甚至试图做出一些滑稽的鬼脸来干扰许兴文。许兴文不为所动，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带着点嘲讽的意味。
一分三十秒。李翊晙的眼球开始泛起血丝，额角青筋微凸。许兴文的呼吸也稍稍急促了一些，但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是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气氛变得胶着。秋敏荷紧张地攥紧了拳头，都载学推了推眼镜，试图分析两位教授的眨眼频率（然而并没有频率）。张冬天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杨硕亨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水。安正原温和地提醒：“翊晙兄，兴文，差不多可以了，眼睛会干的。”
没人理他。
两分钟。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人不眨眼的极限。两人的眼眶都开始湿润，那是生理性的泪水在积蓄。李翊晙的脸憋得有点红，许兴文的脸色也有些发白。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幼稚的较量会以两败俱伤、双双眼瞎结束时，许兴文的瞳孔忽然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的视线其实一直有些放空，并没有完全聚焦在李翊晙的脸上，这样可以稍微缓解眼部疲劳。但就在刚才那一瞬间，透过李翊晙身后的玻璃窗反射，他似乎瞥见了走廊里一个匆匆走过的纤细侧影。长发，戴着口罩，但那走路的姿态，侧脸的轮廓……
像极了林允儿。
不可能。她怎么会在这里？大概是哪个身材相似的患者家属吧。
但这个念头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扰乱了他的心神。已经积累到极限的眼部干涩和酸胀感，连同心底那丝因为那个身影而被勾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微澜，一起汹涌而来。
他的眼皮，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几乎就在同时，一直死死盯住他眼睛的李翊晙，爆发出胜利的欢呼：“啊哈——！！许兴文！你眨了！你眨眼了！我看到了！你输了！！”
许兴文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反驳：“我没有！那是风吹的！” 他确实感觉自己只是眼皮颤动，并没有完全闭合。
“少来！大家都看到了！对不对？”李翊晙跳起来，指着许兴文，得意洋洋地环视四周。
围观的医护人员发出善意的哄笑。秋敏荷小声对都载学说：“好像……许教授的眼皮是动了一下？”
都载学严谨地回忆：“根据我的观察，许教授的上眼睑肌群在2分07秒左右发生了短暂的、非自主的收缩，虽然未达到完全闭合的标准，但按照比赛通常规则……”
“听听！连最认真的都医生都这么说！”李翊晙打断他，叉腰大笑，“许兴文，认输吧！下周宵夜你包了！还有认输声明，一个字都不能少！”
许兴文揉了揉确实已经酸涩难忍的眼睛，看着李翊晙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他输了，输得有点莫名其妙，又好像……心服口服？毕竟，是他自己先分心了。
“行行行，你赢了，宇宙他爸最厉害。”许兴文摆摆手，认栽，脸上却没什么懊恼，反而带着点释然的笑意，“宵夜就宵夜，吃到你胆固醇飙升。”
“那我可要点最贵的！”李翊晙搭上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完全忘了刚才瞪眼时恨不得用眼神杀死对方的架势。
围观人群笑着散去。杨硕亨默默离开，安正原也摇头笑着走了。秋敏荷拉着都载学，还在兴奋地讨论刚才的比赛细节。
张冬天走到许兴文身边，递给他一小支未开封的人工泪液，语气平静：“许教授，长时间不眨眼对眼睛伤害很大，滴一下吧。”
许兴文接过，有些意外地看着张冬天：“谢谢啊，冬天。还是我们冬天贴心。”
张冬天微微抿唇，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李翊晙凑过来，看着许兴文滴眼药水，压低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喂，刚才最后关头，你走神了吧？看见什么了？该不会是……想起哪位‘老朋友’了？”
许兴文滴眼药水的动作一顿，随即面不改色地盖好盖子，斜睨了他一眼：“看见你那张越来越像菊花的老脸，吓的。”
“呀！”
两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斗嘴，声音在休息室里回荡。
窗外，阳光明媚。律帝医院的日常，就在这样幼稚的比拼、温暖的关怀和永不间断的吵闹中，继续向前流淌。而许兴文心里那点因为一个模糊侧影而泛起的涟漪，也很快被李翊晙聒噪的笑声和即将到来的“昂贵宵夜”的烦恼所覆盖。
只是，在某个无人注意的瞬间，他下意识地，又朝刚才那个身影出现的走廊方向，望了一眼。那里空空如也，只有明亮的日光，洒在光洁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