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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关于数学模型的跨界交流,如同在深海中投下了一颗不起眼的石子。起初,涟漪微弱,几乎无人察觉。那位名叫陆维的博士生,在与“烛龙”团队的算法专家邮件往来数次后,因学业压力和对自身研究方向信心的动摇,逐渐减少了联系。那份奇特的数学模型文档,静静地躺在“烛龙”项目组的共享服务器里,被标注为“有趣但暂无直接应用”。
然而,“烛龙”项目在攻克芯片噪音抑制的攻坚战中,却始终卡在某个关键节点。无论工程师们如何优化电路设计、调整工艺参数,总有一种难以捉摸的、非高斯分布的背景噪声,如同幽灵般干扰着芯片在复杂环境下的稳定表现。项目进度因此放缓,团队士气略显低迷。
一次深夜的技术复盘会上,一位负责噪声建模的年轻工程师,在反复尝试常规的噪声模型均告失败后,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服务器里的“杂项”文件夹,再次点开了那份几乎被遗忘的、来自物理学博士生的数学文档。文档中描述的那种在特定界面下,电子行为呈现出的“非遍历性”和“长程关联”的数学表达,与他正在分析的那些难以拟合的噪声数据片段,在形态上隐隐有某种相似性。
他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尝试将这个数学模型中的核心方程,引入到自己的噪声模拟程序中。一开始,计算复杂,结果混乱。但他没有放弃,凭借着工程师的执拗和直觉,花了整整一周时间,对这个来自物理世界的模型进行“翻译”和“裁剪”,将其适配到芯片噪声的语境中。
当第一个初步的模拟结果跑出来时,他愣住了。尽管非常粗糙,但这个模型竟然首次在模拟中复现出了那种令人头疼的、非高斯分布的噪声“毛刺”的某些统计特征!虽然距离完全解释和预测还有十万八千里,但这无疑指出了一个全新的、从未被考虑过的建模方向。
消息在项目组内部小范围传开,引发了谨慎的兴奋。算法负责人立刻联系了已经许久没有音信的陆维。这一次,沟通不再是漫无目的的探讨,而是带着具体问题的精准求教。陆维虽然对自己的超导研究感到灰心,但发现自己构建的数学模型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领域可能发挥作用,又重新燃起了兴趣。他答应提供更深度的数学支持,并同意签署一份小额的咨询协议。
一场跨越物理与工程、理论与应用的“微型联合攻关”悄然启动。
家庭的周末,陈远带着孩子们去科技馆。在一个展示“混沌理论”和“蝴蝶效应”的互动装置前,陈曦看着一个小小的初始扰动如何引发屏幕上气象图景的剧变,惊讶不已。
“爸爸,这么小一个变化,怎么会引起那么大的不同呢?”
“因为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不是简单的直线关系,而是复杂的、相互影响的网络。”陈远解释着,心中却想起了“烛龙”项目里的那个数学模型,“有时候,解决一个难题的钥匙,可能藏在另一个看起来完全不相干的领域里。就像这个游戏,风从哪里来,会影响云到哪里去,最终可能决定远方是晴天还是下雨。我们需要学会看到这些隐藏的联系。”
陈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沉浸在互动游戏中。陈暮则对旁边一个展示“分形几何”的装置着了迷,反复观察着那无限嵌套的美丽图案。
几天后,“烛龙”项目组的联合攻关取得了更实质的进展。在陆维的帮助下,他们成功地将那个数学模型的核心思想,提炼为几个可以嵌入现有芯片设计仿真工具的关键参数和修正项。虽然这并未直接“解决”噪声问题,但它为工程师们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观察视角”和“调节旋钮”。基于此,他们设计了几组新的实验方案,准备在下一轮流片中进行验证。
“这可能不是最终的答案,”项目负责人在向陈远汇报时,语气中带着久违的振奋,“但它为我们推开了一扇窗,让我们看到了以前完全被墙壁遮挡的风景。这本身就价值巨大。”
就在此时,那份关于“警惕硬科技投资过热”的智库报告的影响也开始显现。陈远注意到,在与某些地方产业引导基金接触时,对方的态度变得更为审慎,问询的问题更多地聚焦于“短期经济效益”和“明确的市场出口”,对需要长期投入的前沿探索表现出更多顾虑。
“理论的重量,不仅在于它能否立刻产生效益,”林晚晴在一次内部讨论中回应道,“更在于它能否拓宽我们的认知边界,提供应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新工具。面对外界的短期压力,我们更要坚持对长期价值和基础探索的投入。‘烛龙’的这次意外收获,就是最好的证明。”
陈远深以为然。他指示团队,在应对外部舆论和公关时,不仅要展示已有的商业成功,更要巧妙地传达这种 “跨学科深度探索带来底层创新潜力” 的故事,塑造“基石”作为真正创新引擎而非短期投机者的形象。
沈墨浓留下的笔记中,有一段话仿佛是对此刻的回应:
「当众人皆醉心于寻找更锋利的斧头时,真正的智者会去研究树木生长的纹理。理论的重量,在于它让你看见森林,而不仅仅是一棵棵树。」
“基石联盟”在深耕硬科技的森林中,不仅磨砺着手中的“斧头”,也开始尝试理解“树木的纹理”。他们知道,唯有如此,才能在未来的伐木竞赛中,找到属于自己最省力、也最具美感的那一条下斧轨迹。
航船在深海中,不仅依靠坚固的船体,也开始学习解读洋流背后更深层的物理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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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