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秋念葵猜测的那样，遇到向导精神力就出现退意的黑色雾气并非真的有意识，而是浓度达到一定程度的“污染物聚集体”。
或者说“污染物具现化”，举个例子来说，就像没有精神体的秋念葵用精神力手搓的那个“混沌体”一样，都是没有智力的半成体，行动反应全都是背后“人为指挥”。
只身破开迷雾后，黑雾散尽的背后是熟悉的现代都市，和眼熟至极的地铁口，秋念葵站在过往匆匆的打工人群中，突兀得像是一只混进狼群的哈士奇。
她努力绷紧面皮，压下心底止不住的震惊。
“哎哎哎！这儿不让停车哈！车子不要放在人行道上！”带着红色袖章的卷发阿姨，见秋念葵愣在原地半天都没有动作，连忙靠过来将人带到一边，避开双向逆流的人群。
“啊，不好意思，谢谢啊。我刚刚接了个电话，所以停了一下，马上，我马上就停到一边。”秋念葵歉意一笑，尴尬地在卷发阿姨怀疑的目光中，将车子推到一边。
停在熟悉的地铁口，秋念葵找到暂时停放电瓶车的黄线框，将车子推到靠里面的位置，蓝牙上锁后佯装无事地顺着手扶梯向下行。
和上次不同，再次回到这里的秋念葵，已经褪去了刚进入新工作环境的惶恐与不安。年轻的中长发女人，仍然穿着一件修身的长裙，因为天气冷了的缘故多加了件卡其色的风衣。
垂感甚好的面料，恰到好处地凸显出了其优异舒适的质地，在家务全能的谢安加持下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硬是把一百多块的裙子穿出了几千块的质感。
她拿着早上方闻洲离开前榨的五谷豆浆，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游刃有余的闲适表情在一众困倦的上班族中，显得格外扎眼。
“......秋小姐？”
逆着向上行驶的手扶梯上，忽然有人喊了秋念葵的名字。
是个面容清秀、浓眉大眼的男人。
“高文景？”秋念葵踏下自动扶梯最后一阶，避开人流在唯一空旷的柱子边站定，略带惊讶地看着男人乘着自动扶梯上去，又转到另一侧的下行扶梯，迅速朝她靠过来。
“我记得您今天不是要组织人员，进行精神疏导技法讨论么？”高文景疑惑地看着满脸懵的秋念葵，语气迟疑一瞬：“或者，您今天跟贺队长另有安排？”
秋念葵：“……什么叫另有安排？”
高文景：“我听说，不对，是我们都听说了。您和贺队长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看着对面男人坚信不疑的脸，秋念葵忽然心累到不想再解释。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向某个方向走，随着距离一面透白色的墙越来越近，周围路人脸上的五官也逐渐变得模糊，直到靠近墙边不到二十厘米的地方，周围人的五官全部消失，只余下一个个皮肤或白或黑的面皮。
和入职当天的匆忙逃亡相比，今天她真真切切体验了一番正常的上下班流程。
“之前何织云说过，秋向导入职当天就遇到了污染物袭击。”沉默一路的高文景忽然开口：“当时情况紧急，还是您用精神力辅助了贺队长召唤精神体，才顺利逃脱的。”
说完，高文景没再等秋念葵，先一步踏入透白的墙体内。
平整的墙面像是泛起波澜的湖，秋念葵紧随其后，试探性地向那面墙迈出脚尖时，一声急促尖锐的警报声陡然响起。
“信息识别错误！信息识别错误！已重新启动人体扫描识别——”
冷不丁的机械音和眼前闪烁的高饱和红光，刺得秋念葵忍不住皱起眉往后退了一步。
背后传来冰冷的墙体触感，秋念葵意识到地铁站口的出入通道已经被彻底封死。
穿着统一制式作战服的哨兵迅速赶向她所在的位置。
“什么东——秋向导？”
先到的那名哨兵手搭在腰侧的枪上，还没抽出来就看到警报的源头处，站着的人竟然是皱着眉头的秋念葵。
他连忙放下手，快步走上前：“秋向导！你怎么在这里！快快快，先跟我离开这儿！刚刚又警报提示有人混进来了——”
男人不敢随意伸手，只能靠面部表情和飞快的语速，催促秋念葵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啊？”秋念葵有点心虚地看着替自己着急的哨兵，犹豫几秒后还是决定小跑着跟在他身后：“你就不怀疑那个身份不明的人是我吗？”
“啥？”
哨兵警惕地环顾周围的同伴一圈，当即回应道：“不可能。那群污染物不可能模仿得出向导的能力。”
停在入职那天的办公室门口，秋念葵抬头看了眼“主任办公室”的门牌问道：“因为向导和污染物的能力是相悖的吗？还是说——”
“污染物本身没有任何能力，所谓的诡谲技能，都是靠模仿和学习。之所以你说它们不会变成向导，是因为现在没有那么多的模仿范本。”
“并非不能模仿，而是条件不足。”
哨兵停下手上输密码的动作，目光惊奇：“没想到……秋向导对这方面还有研究？”
秋念葵：“说不上研究，只是略有感慨而已啦。毕竟我也不是什么研究员，我只是一个来讨薪的可怜打工人而已。”
淡蓝色的精神丝从秋念葵风衣的边角冒出头，弯成“S”型缠上了哨兵的小腿。
“打——”
他说话的动作忽然顿住，像是被按下开关键的玩偶，目光呆愣地保持着抬手的动作，直到秋念葵接着输完他后半段开门密码。
“对啊，我明明只是个来讨薪的打工人。为什么又莫名其妙开始被白嫖劳动力了啊——”
最后一声语气词落下，男人被精神力缠住的小腿像是褪了色的石雕。奇异的灰色从下往上，迅速爬满男人全身，直至连眼球都变成了灰白的石塑。
如有所感般地侧眸，秋念葵平稳的视线越过他彻底转化为石雕的头发，落在跟了她一路的女人身上。
她对上秋念葵平静无波，没有惊讶也无厌恶的目光时，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般，忍不住抖了一下身体，缩着肩膀往后退了一步。
“初次见面。我叫秋念葵。”看着女人瑟缩的模样，秋念葵率先打破平静：“正版的。”
“我，我我……”女人剪着和秋念葵刚入职时一样的齐肩发，浅棕色的瞳孔一圈泛着不自然的深黑：“我在这里，也叫秋念葵。”
“但是，你可以叫我——陈白皎。”
陈白皎眼底流露出对秋念葵的惧意，声音颤抖：“我不是有意扮演你的，是中央白塔那边的一个任务，说需要一名 A 级向导来海市分塔扮演某个人。”
“但是，但是我来了以后才发现……这根本不是扮演，这是一场对人格的扭曲！一场针对我的谋杀！”
“这里的人都是一群疯子！他们逼我剪掉头发，买了十几条一模一样的裙子！每天都吃着一样的早餐、中饭和晚饭——”
“最重要的是，我，我和那个贺队长根本没生过孩子！他们却总以为我始乱终弃了一个哨兵！”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当日复一日的角色扮演工作，成为模仿她人灵魂的日常。陈白皎一度怀疑自己在中央白塔的日子，会不会是某日的一场旧梦。
所有人都在喊她的另一个名字，她才恍然从梦中醒来——
“秋向导，这么喜欢鸡蛋饼啊？”
“秋向导，裙子特别适合你，很好看！”
“秋向导今天会来坐班吗？我今天预约了精神疏导！”
“秋向导......”
“秋向导——”
秋向导。
陈白皎抱着头，看向秋念葵的神情透露出一种被折磨到极致后，受尽苦难的内心，重新回归于平静的疯感。
“你终于回来了。”陈白皎双手抱着头，用力吸进一口气后短促吐出，“我终于可以做回陈白皎了。”
“我是陈白皎。”
她望着秋念葵一字一顿，像是又一次郑重地介绍自己，又像坚定地告诉自己。
“我不是秋念葵。”
“我是陈白皎。”
闪烁的红色警报灯光罩在两人身上。
红与白的交织下，让陈白皎本就不平稳的精神状态濒临失控。她的瞳孔剧烈颤抖，理智与暴起的情绪交战，厮杀得难舍难分。
“冷静点，陈白皎。”秋念葵握住她的手腕，指尖泛起淡淡的莹蓝色：“深呼吸，吸气——呼气——”
“冷静下来了没？”秋念葵仔细感受指腹间跳动的脉搏，观察着陈白皎眼底逐渐淡下去的红血丝：“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跟紧我。”
秋念葵的声音总带着种“兢兢业业干了一天农活的老黄牛，耕完地后在路上捡到个迷路的驴友后，顺其自然带人下山”的，能让人莫名其妙沉稳下来的观感。
唤回理智的陈白皎眨了眨干涩的眼，视线从秋念葵隐隐透出一丝关心的脸，滑向她握着自己手腕的手。
心情平复些许后，她张张嘴。
“所以，你真的搞大了哨兵的肚子？”
“我！没！有！”
单手输完解锁密码，秋念葵当即转头朝陈白皎露出“宁死队友，不死老道”的决绝感：“这真的是个误会。当时我还受了工伤！”
“再说了，你不觉得整个海市分塔都很离奇吗？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不害怕吗？网上天天有大男人怀孕，这有什么好惊奇的。”
本以为陈白皎会再次露出刚刚恐惧脆弱的神情，谁知道她竟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撩了撩脸侧的长发，陈白皎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淡蓝色精神丝，眼底笑意盎然。
“早知道你不吃小白花变疯批这套，我就不演了。”
“和你分享一下我得知的情报。”陈白皎拢起半长的头发扎了个低马尾，五官柔和的面庞陡然升起一丝冷冽：“海市白塔在上个月末，哦，也就是你消失的那天，在星图上失去了地标。”
并肩走在秋念葵身侧，陈白皎的语速极快，尽可能在有限的时间内讲述清楚自己所得知的一切。
“我和一队哨兵进入分塔后就失联了，奇异的是，这里的人生活和常人无二，甚至还把我错认成了你。”陈白皎微微侧首，目光落在秋念葵若有所思的面上：“不过，我可能从一开始就暴露了。”
陈白皎的眼弯成月牙：“你和我想象中太不一样了，秋念葵小姐。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中央白塔这么执着于得到你本人了。”
“能单凭精神力，就能以绝对的优势胜过哨兵的向导简直闻所未闻。”她背着手，一步跃过一步地跟在秋念葵身侧：“考虑加入我的小队吗？”
“我保证带你推翻白塔，重立向导威风！”
听着耳边的夸赞逐渐变成饼，秋念葵忍不住感慨：“不愧是大厂出身，一言不合就画饼。”
“海市白塔还欠我一个月工资，要不先转我一下？”
“可以啊。”陈白皎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机，抬头却发现秋念葵早已走远，徒留站在原地掏手机的女人还保持着和善温柔的笑。
收回掏手机的动作，女人深吸一口气，压下被人戏耍后的无奈，手比成喇叭状朝秋念葵大喊。
“……秋秋子！等——”
安静到没有第三道呼吸的空旷室内，陈白皎的大喊像某种枪战游戏里，自杀式地乱开枪暴露位置一样，上扬的语气带着成年人不愿表露的懊恼。
“嘘！”听着陈白皎毫不遮掩的大喊，秋念葵咬着牙迅速退回原地捂住她的嘴：“我！听！得！到！”
陈白皎笑眯眯地看着恼羞成怒的秋念葵，乖巧地点点头后朝她眨眨眼示意可以放开手后，凑到她旁边笑嘻嘻补了句：“我以为你知道的，这里的『哨兵』都被我清空了。”
“清空？”秋念葵重复了句：“你一个人？不对，你是故意引我过来的？又是装疯卖傻，又是一个人深入敌穴。为了我一个打工人，你牺牲得未免太大了吧。”
“不知底细的人，还是放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才好探查的吧。”陈白皎将秋念葵口中的“牺牲”说得理所当然。
“自从你踏入地铁站口的时候，我的通讯器就恢复了通话功能。恰好，那位真正的『高文景』正在联络范围内。”
“等等，我重新理一下。”
秋念葵皱眉梳理着乱糟糟的大脑，一个大胆的猜测从一众推测中冒出了头。
“你早就知道这个白塔是个赝品？”
陈白皎：“我不仅知道这个白塔是赝品，甚至知道——目前存世的任何一个『白塔』，全部都是旧时期的复制品。”
女人踩着小羊皮高跟鞋，鞋跟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重重击打在秋念葵心头。
“还记得我的邀请吗？秋向导？”
“我想邀请你加入我的小队，加入现世仅存的，真正的向导小队——8 号。”
“一个游走在虚假谎言边缘，真正知晓真相的全向导小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