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雯听到“暴走”两个字的时候,握住哨兵手背的手猛地一抖,好在指甲掐在了自己的指尖,才没有让这力道惊扰了对面的哨兵。
坐在对面的哨兵剧烈地深呼吸,黑色的作战服下胸膛剧烈起伏。抑制器的颈环红灯亮得吓人,闪烁不定的红光照在脖子一侧的青筋上,隐隐约约从乌黑的头发里露出来,像是盘在暗处的蛇,随时张大口,准备给钱雯致命一击。
“快......走......”
哨兵咬着牙艰难地吐出最后一句话,头上罩着的黑色头套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外力骤然掀飞。
刹那间,钱雯眼前黑色头套飞向半空的场景像是开了慢倍速,一帧一帧,ppt 一样从她眼前缓慢掠过。
乱飞的头发。
漆黑一片的瞳孔。
以及哨兵扑向她时,大张的嘴里,带着血丝的犬齿。
“不——要——”
她忽然发现,这样的慢场景不是人生走马灯。
而是真真切切的,连她的声音都在被拉长扭曲,变慢变调的现实。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极慢。
飞舞的光尘。
振翅的蝴蝶。
逃窜的雀鸟。
......
唯有一只拉住她手臂的手,还保持着正常的速度。
思维速度正常的钱雯愣了一刹,不等她猜测来者是谁,冲破了发疯哨兵包围圈的秋念葵,就已经出声安抚她慌乱无措的心跳。
“别担心。是我。”秋念葵语速稍快,但不见急促,像是司空见惯这类突发事件般冷静,有条不紊地给她解释道:“我的队友刚好擅长这方面的辅助。但是他能力撑不了多久。你和你的护卫哨兵可以先离开,找个安全的地方抓紧联系这里的防卫人员。”
“你是中央白塔的人。不会有人比你更了解这里的警备力量。”
本来在脑海里策划无数逃跑方式的钱雯,在听到秋念葵最后一句话时,忽然否定了所有规划好的逃跑路线。
一个更为大胆的决定涌上心头。
她张张嘴,想要表达自己的意愿,却被秋念葵一眼看破并否定:“我知道你突如其来的热血沸腾。但现在不是逞英雄、搞团结热血群像的时候。””
秋念葵掰着钱雯的脸,在降速的时间线内让她好好看清周围和她一样惊慌失措、妄图挣脱减速的时间线逃跑的向导和观众。
“这里不需要太多勇士。不只是哨兵需要向导,这些人也需要向导为他们指引求生的路。”缓缓将钱雯的脸转过来对向自己,秋念葵一字一句认真道:“你不必强迫自己去做害怕的事。你只需要去做你更擅长的事。”
语毕,周围失去色彩的景物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原本的颜色。
被践踏起的灰尘布满天空。
惊慌失措的蝴蝶振翅飞起。
惶惶不安的鸟雀在窜逃。
......
明朗的秋日晴空下,一座封闭的建筑物内正在上演最真实的百日屠杀。
无法分辨污染物和人类的哨兵,即便被遮住双眼也能准确辨认活体的位置。秋念葵牵着身后踉踉跄跄的钱雯,灵活地躲过一个又一个朝两人袭来的污染哨兵,险而又险地将她带到活动场地最边缘的位置。
“你先带着林白她们找出口。方闻洲和谢允他们负责接送场地里的人。”
说完,秋念葵转身就要走,却被钱雯牢牢抓住手腕强行拉回原地。
“只说我们!那你呢!你难道不是在逞英雄吗?!”终于从莫大恐惧中唤回理智的钱雯眼珠充血,愤愤看着要与众人背道而驰的秋念葵:“我是前辈!听我的!跟我们一起离开!”
“那不行。”秋念葵对上女人气得眼角开始冒泪的表情,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我还得去收回我的不动产们。”
“什么?”
秋念葵轻巧地挣脱钱雯的束缚,小跑着重返战场。
她的身体从带着弧度的黑暗中破壳而出,半长的头发迎着穹顶的白炽灯耀眼地狂舞着,蓬勃的生命力好似要感染这片充斥着挣扎和哀嚎的人间炼狱。
“待会见!”
直到钱雯模糊的双眼再也看不清秋念葵的背影,耳边传来她真挚又热情的大喊声时。钱雯定在原地的双腿才像是有了知觉,手抓着林白几人的手臂朝着记忆中的出口飞快跑去。
被拉住的林白不甘地朝秋念葵的方向伸手:“可是秋秋姐还在那!她还没回来!”
“闭嘴!”
钱雯第一次破了“温柔可人”的人设,凶气十足地低声吼了一句:“不要给秋秋惹麻烦!都给我闭上嘴!给我拼命跑出去!”
......
巨型活动的会馆一共有三个逃生出口,一个是上下行的电梯口,另外两个是步行楼梯的出入口。
进出场美观,中央白塔将三道门都放在了舞台的正后方。
参加活动的向导群体里中央白塔的人选占了大半,其中有不少和钱雯一样来过这个会馆知晓逃生出口的,而和她们离得比较近的向导也听到了秋念葵的叮嘱,忙不迭往这个方向跑来。
人一旦多起来,不守规矩的人就会成为危险的制造者。
先于哨兵污染一步威胁到向导生命安全的,是人群拥挤造成的踩踏事故。
“都让一让!不要挤!不要挤——”林白仗着自己的身高,拼命用手撑着周围的人群,给钱雯几个人制造出一点活动空间,好让几个人先行离开。
奈何周围的人纷纷挤到这个不足两米宽的门框周围,硬是等得林白嗓子喊哑了,挤成一团粘汤圆的人,也没有一个顺利出得去。
“后面有哨兵追过来了啊!追过来了啊!让我先走!让我先走啊——”
“我不要被抓住!我不要给污染哨兵做精华!我不要我不要——”
“救救我!求求你们让我先走!求求你们让让吧!”
......
男男女女的哭喊声混作一滩被踩烂的泥,无助地粘在每个人的鞋底,任谁都无法逃离这个混杂的泥坑。
“救我。给我精神疏导。”
“救我。给我精神疏导吧。”
“求求你们。救救我。”
“向导。我的向导。救我啊。”
“为什么要逃?我是哨兵,你们是向导。没有你们,那我们就没办法活了啊——”
闻着味儿窜来的哨兵将鹌鹑似的向导群围成一个小包围圈,像牧羊犬似的,将颤颤巍巍避开他们的向导朝墙内的方向压缩到极致。
“救救我。”
最先靠过来的哨兵一把扯下自己头上的黑色面罩,卑微地朝最近的那个向导伸出手。
“啪!”
那名向导吓得一把拍掉哨兵的手,哭喊着躲向人群更里面。
这声清脆的拍肉声,像是一个信号。
接二连三的求救声,从哨兵群的外侧向内,波浪一般辐射向瑟缩成一片的向导们。
“救救我。”
“救救我。”
“救救我。”
......
“救救我。”
见向导群仍未有人站出来,走在污染哨兵人群最前方的那个人又往前踏出一步,伸出手妄想碰到离他最近的那名向导的头发。
手指离向导还有不到半米的时候。
“叮!”
一道利器射穿地面的清脆声响,猛地打断哨兵的行动,也顺利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说话就好好说。别对女孩子动手动脚的。”
清亮的女声从人群背后传来。
被迫推搡到最外面的污染哨兵女孩小心翼翼地睁开眼,泪眼朦胧的视野中,勉强看清了救下她的来人。
是那个被质疑“走关系”进入哨塔的普通人。
她当然听过“秋念葵”的大名。
明明不是什么官二代、富二代,却因为被检出“向导资质”,从而进入里世界成为第一个以“向导”身份踏入新世界的“普通人”。
明明她们才是科班出身。
明明她们才是最了解哨兵的人。
明明她们才是最适合进入中央白塔的人。
明明......
现在她们才是最应该站在前面的人。
女孩吸了吸鼻子,用袖口抹掉眼眶里吓出来的生理性泪水,目光一瞬不瞬地看向目光坦然,神色镇定自若的秋念葵。
“不就是要精神疏导么。来找我啊。”秋念葵挽着近实体化的冰蓝色长弓,脸上突然涌现出灿烂无比的笑容:“我可比她们的疏导技术更好哦。”
她伸出手指比了个“耶”的形状:“一次只要两千块。当即刷卡当即疏导。无论速度还是质量,咱们都有保障。”
插科打诨间,秋念葵手腕一转,忽然揪过迅速闪到她身边,在百忙之中充当护卫工作的谢安:“你瞧。这小伙子就是来我这做过精神疏导的,精神领域干干净净。”
秋念葵撩起谢安的袖子:“胳膊白白净净。”
然后又扯开谢安的上衣:“人鱼线也白白净净。”
正准备扯他裤腰带,却被谢安慌忙无措地拦住作恶的手,裸露在外的皮肤红得几乎能滴血:“不能再脱了。作者会被封号的。”
“行吧。”秋念葵无奈地摊手,转而又想起什么,伸手从虚空中一掏,一把捞出本该窝在精神海享受难得假期的白色安哥拉巨兔。
“看看!精神体都活蹦乱跳!精精神神!”
白色安哥拉巨兔:!!!
“唧唧——”这给我干哪来了!
在一众向导恐惧中夹杂着迷茫的目光中,秋念葵热情地从兔子屁股后面掏啊掏,然后掏出一卷比兔子大出十倍不止的巨型广告牌 Kt 板。
“精神疏导室——洗脚城版!欢迎各位光临!两千一次,包君满意!现有团购价,十次仅需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三人团,更便宜!”
本以为等来的是踩着七彩祥云的救世主。
没想到来的是挽着弓、脑子有病的推销员。
人群中已然绝望的方子涵,正准备破口大骂以纾解内心的愤懑不满时,一道惊天巨响陡然从上空炸开。
“轰——”
现场无论污染哨兵还是向导,都被这声震耳欲聋的声势震得浑身一颤,纷纷抬头望向号称“能抵御一百只超 A 级污染物攻击”的“白塔穹顶”。
只见纯白色、布满各种球形灯的弧形穹顶陡然裂开一条数米长的裂缝。
黑黢黢的缝隙仿佛是附着在白塔上的一道伤疤,无法愈合般不断往下坠着建筑物残渣。
“走啊!现在还不跑,准备等他们反应过来再跑啊?”
秋念葵忽然朝离她最近的向导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往后看。
早在秋念葵转移污染哨兵的注意力时,聪明的向导早就鸟悄地钻过人群的缝隙逃之夭夭。
而这阵突如其来的、如旱雷般的声响也唤醒了大多数人的理智。
围堵在安全出口门外的人群早已不知不觉中散开,拥堵的通道再次畅通无阻,机灵如钱雯,早已带着林白几人远离了战场中心。
而被她当作“礼物”送出来的哨兵,却还站在门口的位置,牢牢守住仍未撤退的向导群。
“看什么看。”秋念葵见有部分污染哨兵注意到了向导群逃跑了大半,心里大概估算了一下逃跑时间后,索性伸手唤出条精神丝,吹了口气让它晃晃悠悠飘向目前尚存半分理智、在彻底污染边缘挣扎的哨兵。
那缕精神力循着污染的气息在半空中飘啊飘,正准备和之前一样摸鱼了事时,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什么鬼?!
怎么今天工作量这么大?!
上一秒还昂首挺胸的精神丝,下一秒像被榨干了的中年男人。
弓背驼腰,如同蚯蚓般朝着一众“冒着黑气”的哨兵群游过去。
......
“谢安。”
已经熟知秋念葵工作流程的谢安,反射性地联系精神体开始了“出差式上班”。
此时,不知道被安排到了何处的谢允也从角落里灰头土脸地冒了出来。
“来了来了!”他随手摸了一把蹭到衣服上的灰,嘀嘀咕咕说着“白塔的地真硬”“不愧是水泥地,钻得我脑子疼”之类的话,配合着谢安一起给秋念葵做加持,加速这群污染哨兵精神海的净化工作。
在陈天明几人看来,秋念葵的做法无异于电影中的剧情变为现实一样荒诞。
“怎么可能会有净化是这么做的!荒唐!”
儒雅的中年男人眯着眼,用力摔掉手上的手卡。
“人呢!警卫科的人都去哪儿了!这里出了这么大的岔子!怎么连个人都看不见!小心我扣你们工资!”
陈天明对着耳麦另一头的警卫科控制不住脾气地破口大骂,再也维持不住一开始时“身兼重职”的稳重模样。
在中央白塔的眼皮子底下闹出这样的乱子。
任他陈天明有九个、九十个、九百个脑袋都不够上边那位砍的!
如今所有的希望,竟然全部都寄托在那个从“小地方”来的普通人向导身上,和那群慌忙逃窜求生的科班出身的向导相比,和空荡到徒留一群哨兵的场地相比,这是何其的讽刺。
“废物!统统是一群废物!”
陈天明看着被淡蓝色精神力光芒包裹的污染哨兵,震惊之余,抖着手掏出通讯器正准备给置顶人发消息,却被一道速度极快的黑色线条包裹住通讯器,由上而下彻底斩断。
“哟,这是准备趁乱给谁发消息呢?”
一只手从前绕后缠住陈天明的脖子,吊儿郎当的声音接着传进他的耳朵。
“我的好朋友,久违啊——”
“你爹我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