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毛坯房里的“好再来”精神疏导治疗室的热烈开业,平静无波如一潭死水的哨塔,久违地迎来了过年般的热闹。
“这就是你说的新疏导治疗室?听说是个新来的向导开的,真的有用吗?”
又一个被老带新的哨兵,跟着朋友走进了这栋外表精装修,内里毛坯房的小洋楼。
她看看水泥色的天花板,水泥色的墙体,水泥色的地面,以及乌泱泱挤人头,像极了老太太争先恐领鸡蛋的人群。
“感觉……”不像正经疏导治疗室。
更像一个诈骗团伙的传销窝点。
朋友看出她的犹豫,用肩膀拱拱她的后背:“反正也才要两千块,隔壁豹子说效果一级棒,连失眠都治好了!”
羊驼头套的哨兵少女还在犹豫:“才?这可是两千块,试错成本也太高了,我五分之一的工资呢……”
“那也比花二十万,去白塔看那群人的鼻孔强吧?”
“行吧……那就试试吧。我只希望到时候如果没效果,这位新来的向导小姐能把钱退给我……”
跟着朋友的脚步,羊驼头少女不好意思地脱掉鞋袜,当众开始用塑料盆泡脚。
好廉价的疏导治疗室设施啊,感觉像隔壁超市 19.9 搞清仓的那些塑料盆。
“小伙伴们,都准备好了吗!”
内心开始后悔的哨兵少女突然有想跑的念头,可惜想逃跑的想法刚萌生出一点苗头,就被一道欢快的声音打散。
少女抬头就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
“别担心,如果你觉得没效果,我保证把钱原原本本退还给你,绝不欺诈。”
显然,这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人听到了自己和朋友对话的全过程。
更明显的是,她好像就是被自己吐槽的向导本人。
“啊,啊嗯,谢,谢谢。”羊驼头少女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坐在小马扎上干巴巴地扣着手指:“我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只是,只是……”
“我懂你。”秋念葵摸摸少女的羊驼头套,捏捏上面如羊毛毡手感的耳朵:“毕竟这可是整整两千块,谢允要熬二十个晚上的夜班,谢安得顶着大太阳跑几百单外卖。”
看惯了小说女主动辄几十万、几百万的买卖,她当然也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花钱如流水,可成为向导之前,她也才是个月薪四五千的社畜牛马。
和眼前这个少女没什么不同。
所以,她完全能够理解少女的想法。
对于自己辛辛苦苦挣到的每一块钱,秋念葵还是更希望花在刀刃上。
不是说拒绝奢侈品,不点外卖不喝奶茶,要用吃苦来感受对金钱的尊重。
或许她会买一辆车,带爸妈去周边城市短途旅游一下,能在一家人都有喜欢的东西时,毫不费力地买下来。
也可能换一个更大的房子,靠着便利的交通和商业圈,即便以后退休也能过上品质不下降的养老生活。
“啊?谢谢。”羊驼头少女不明所以地收下秋念葵爱怜的目光,并没有开口问谁是谢允,送外卖的谢安又是谁。
看着融入在哨兵群体中的秋念葵,少女紧绷着的心忽然松懈下来。
倒不是说因为秋念葵的话而感到安慰,或者受到上位者的关照时的放松,她只是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向导小姐,更像是邻居家会给自己分享零食薯片的大姐姐。
没有人会在喜爱的邻居姐姐面前紧张吧。
就算是紧张,也只会是脸红心跳的心动。
羊驼头少女展开蜷缩的手指,姿态放松地用脚趾在塑料盆里一下没一下地顶水玩。
“双双,我觉得——”少女转头想和朋友说些什么,眼前却突然飘过一缕淡蓝色的半透明丝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又将头扭回去看向站在众人面前的秋念葵。
看清楚蓝色精神力丝线的来源,少女头套下的双眼猛地瞪大,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得久久难忘。
前一秒还和自己讨论两千块对于一个刚上班不久的打工人意味着什么的秋念葵,下一秒就变成了哨兵眼中不可侵犯的高贵向导。
她就站在原地,身体轮廓泛着明亮的淡蓝色光晕,却比外面的人造太阳还要灼人。
不断涌出的精神力像是脱离大海的游鱼,丝丝绕绕地缠着坐在小马扎上的哨兵的腰上、腿上、手臂——
到更亲密的手腕内侧、手指关节。
再到被人刻意藏起来,无法洗掉黑色染料的指腹,长出增生疤痕的手臂和腰腹,负伤至今未愈的关节……
无声无息的精神力一视同仁地包裹滋养着被污染的一切。
“谢安,谢允。”
羊驼少女闭着眼,听到秋念葵开口又喊了这两个名字。
话音刚落,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极为缓慢,顺畅的呼吸节奏被无限拉长,就连心跳声都慢得不受控制。
这样的异常没持续多久,再眨眼时又重新恢复了正常。
“好啦,下一组——”
什么?
还没来得及享受精神疏导的羊驼头少女,下意识想喊停。
明明才刚开始,为什么这么快就结束?
刚起身,羊驼头少女就愣在了原地。
“洋洋,怎么了?”叫双双的哨兵朋友奇怪地看着傻站着的羊驼头少女,又喊了一声:“怎么啦?向导姐姐说要快点让位置哦,他们说什么慢了影响翻桌率啥的。”
“对了,你污染度降了多少?我刚刚收到检测仪提示,下降了 8%,比我之前出任务凑钱去白塔降得还多!已经低于黄色警戒线了,感觉没多久就能降到 40% 以下了。”
朋友絮絮叨叨的催促让她回了神,听到耳机里传出污染度检测的播报声,羊驼头少女声音上扬地“嗯”了声。
“我也是。”她看着跟两个兔子头哨兵一起收手牌的秋念葵,比同龄人低沉两个度的嗓音第一次出现了愉悦的情绪。
“走吧。我们下次再来的时候,先去一趟小百货吧。”
“啊?”跟在她后面的朋友擦干脚,开始蹬鞋子:“为啥?你最近家里缺啥东西了?”
“我不缺东西。但是,我有想买的——”
两个人打打闹闹向着远方走去,直到活跃的背影消失在谢安的视线中,他才收敛起珍宝被恶人觊觎的恶念。
“谢安,发什么呆呢,赶紧过来,不然小心我扣你绩效!”
“来了。”
......
关于秋念葵又不经意间招惹了一个哨兵的事情,方闻洲一概不知。
“嗖——”
又一支脱离战场射过来的光箭被他闪身躲过,如果不是感知到污染物并没有在附近,方闻洲甚至以为自己被当成了移动靶。
随着距离拉近,他终于看清了半空中移速变慢的精神体的模样。
是两只长毛兔子。
“哈。”不知想到了什么,方闻洲语气不耐地哼笑了声,将肩头挂着的大包扔到了交错堆叠的铁皮护栏下面。
“真不知道白塔那群蠢货在想什么。”男人扯了扯领口,戴着战术手套的手背擦过满是汗水的脖颈:“A 级污染区的探索任务竟然真的放我一个人进来了。”
“如果我是个蠢货,可能就这么信了。”
将手套固定的魔术贴拉紧后,方闻洲突然转身朝绿化带边缘一棵平平无奇的景观树冲去。
在秋念葵来之前,被评为黑暗时期哨兵的方闻洲,因为无法顺利召唤精神体,而被安排做一些污染区的清理工作。
这种压榨哨兵到极致,试图将一个残缺哨兵变为维持火焰燃烧柴薪的做法,他早已司空见惯。
也因此,为了活下去的方闻洲抛去依靠精神体的想法,不间断地加强肉身的抗压性和耐力。
因此,即便精神体不在身边,单单凭借自身的武力值和应对污染区的丰富经验,他也有自信从 A 级污染区逃离。
“砰——”
两人环抱的巨木被男人一脚踹歪,一道身影从树的后面迅速闪身到他背后。
“哎哎哎,别这么暴躁啊。”吊儿郎当的声音从方闻洲的背后传来,等他转身,又在瞬间消失不见。
“要我说,白塔的哨兵还是别这么狂的好,毕竟也不是在自己地盘上。”混不吝的话像是贴在他耳边似的,方闻洲挥拳朝耳后方挥去,破空声响起。
后面,仍无一人。
“打打杀杀的,多不和谐。”
“有话面谈。”方闻洲的声音发冷,工字战术背带下的肌肉紧绷,没有半点松懈:“我不喜欢遮遮掩掩。”
“哎哎哎,好好好。大家都是文明人,文明人——”
早在进污染区时,方闻洲就察觉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打量。
本以为是污染物的出现给他造成的错觉,现在看来,确有其事。
防毒面具后的双眼眯起,方闻洲冷漠地看着从一片阴影中踏出来的黑衣男人。
“你知道我。”
“不止。”黑衣男人摊手,头顶的黑鸦面罩因为点头的动作,小幅度的上下晃动,尖而长的鸟喙反射出冷硬的金属光泽:“方先生吧?”
鸟头男说的并非疑问句。
“黑暗时期的留存哨兵,传闻在一位不知姓名的向导帮助下,成功唤醒了沉睡的精神体,重回 s 级行列的传说级哨兵。”
对于鸟头男人说的这个满天飞的“复活”传闻,方闻洲并不惊讶。
白塔内部又不是密不透风的高墙,只要你有意打听,总会知道一个哨兵的能力和绯闻。
“当然,我对了解一个哨兵的崛起并无兴趣。”鸟头男人“哼哼”地笑了两声,朝方闻洲走近两步:“倒是那位向导——”
他刚开口,一只紧握的拳头直朝他的面门袭来。
方闻洲冷不丁地出拳,并没有对眼前的鸟头男人造成半点伤害。
在拳头离他还有几厘米的时候,戴着黑鸦面罩的男人如同融化了的黑色蜡烛,几个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眼前,彻底融进方闻洲的影子里。
“你看,大家好好聊聊天多好,干嘛这么激动,害得我话都没说完。”
“没什么好聊的。”方闻洲沉声打断鸟头男人:“既然有胆子敢对她产生兴趣,那我们就用拳头好好交流一下吧。”
藏在影子里的男人无奈地开口:“难不成你是她的男人?这么维护她。”
“她?”方闻洲将鸟头男人对秋念葵的称呼,含在嘴里重新嚼了一遍,对于秋念葵的处境大概有了推测:“我倒是想。可惜——”
突如其来的蓝色火焰蔓延至全身,方闻洲抵着犬齿的舌尖伸出,重重下压着嘴唇,短促地发出了声嗤笑。
“我对当正室没兴趣。当老公哪有当情人爽?”
立于艳阳下的男人理直气壮地说出了自己的梦想,将藏在黑暗中的鸟头人气得笑出了声。
“堂堂 S 级,你倒是有理想。不当正室,偏偏要当三儿。”
方闻洲听着鸟头男的嘲讽,心中没有愤懑,全是对自己崇高理想的赞许。
“家花哪有野花香。”男人笑着将火焰蔓延至脚边的影子上,安静燃烧的蓝炎温吞得像水似的,无声吞噬着藏匿在黑暗深处的窥探者。
“谬论。”
藏身地被火焰攻袭,鸟头人不得已转移阵地至树冠阴影中。
哨兵之间的战斗,从来都不是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就能温柔解决的,下定决心要撬开乌鸦嘴的方闻洲,抬手召出一团压缩成乒乓球大小的火焰团。
“怕怕。”
火焰在碰到阴影的前一秒,一道熟悉的身影挡在了乌鸦头面前。
“怕怕?”那人歪着头看向方闻洲,披散着的齐肩发乱糟糟的,像是刚睡醒似的。
已经做好了死斗准备的方闻洲,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瞧瞧这孩子,多可怜。”鸟头人伸出带着两根指套的手,摸小猫小狗似的揉着“她”的头顶,“刚进白塔就开始了无穷无尽的上班生活。”
“既没有经过白塔的培训,也没有休息日。她还是个孩子呢,就得被白塔压着打黑工。”
“怕怕。”像是在同意鸟头男说法似的,“她”不断地点头赞同,发出方闻洲听不懂的声音。
“够了。”
本愿意和鸟头男人打趣两句的方闻洲,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不要像对待小猫小狗一样对她。”
方闻洲当然知道他面前的秋念葵是假的。
但是,假的也不行。
他就像一个没有理智的狂热粉,攻击着周围对秋念葵有负面影响的一切。
“哎?你生气了啊?”
戴着乌鸦面罩的男人不仅没有停手,甚至更加过分地摆弄着“秋念葵”,手一挥,周边的“时间”陡然停了下来,像是按下了视频中的暂停键般。
绿色的铁皮护栏、断裂的树枝、被战斗卷起的树叶,全部都停在半空中。
唯一能活动的,只有两两对峙的哨兵。
“想她吗?”
鸟头男人打了个响指,站在原地的方闻洲如同开了二倍速似的,瞬移到了战场中央。
在这里,他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也见到了想和他一样当三儿的男人们。
脸色骤然沉下来的方闻洲,耳边传来乌鸦面具男的恶魔低语。
“跟我走。我会带你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