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手指停在那封未拆的信上。火漆是红的,和刚才一样。他记得这种颜色,只有监察院的密报送来时才会用。
他拿起剪刀,咔嚓一声剪开信封。纸页展开,字不多,写得急:
“归云道三处设伏,州中工地有人煽乱。大人不可出行。”
没有署名,只有一枚模糊的暗纹印。他把信纸放下,放在桌上。手指轻轻压住边角,不让它卷起来。
他没叫人。也没站起来走动。就这么坐着,看那张纸看了很久。
烛光晃了一下。他忽然伸手,端了茶杯过来,用杯沿蘸了点水,在信纸边缘抹了一圈。纸湿了,折痕更明显。这几道折,不是一个人折的。至少经过三人手。
他知道这消息是真的。
李丞相动手了。不是朝堂上争几句,也不是拖着不批公文。这次是要他死在路上,还要让新政在地方崩盘。
他拿笔,在纸上写了三个字:李、严、动。
写完就烧了。
灰落在铜炉底,像一小片黑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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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丞相府,东厢房。
灯还亮着。严崇站在屏风外,背有点弯。他等了很久。
门开了条缝,家仆探头:“老爷请进。”
严崇整了下衣领,抬脚进去。屋里暖,但冷风从窗缝钻进来。李丞相坐在案后,手里拿着一本册子,没翻。
“人安排好了?”李丞相开口。
“都妥了。”严崇说,“西岭坡、青石坳、断河桥,三处埋伏。都是山路窄道,马车一翻,掉下去没人能救。”
“动静呢?”
“做得干净。巡更换了我们的人,事后报个山匪劫道就行。林昭的尸首找不回来,最多算失踪。”
李丞相点头。“地方呢?”
“六个州的新政工地,我都派人混进去了。带头闹事的都有赏,只要把工期拖住,让百姓觉得又是骗人的,就行。”
“钱给了?”
“给了。每人十两银,事成再给二十。”
“嗯。”李丞相把册子合上,“记住,别让他活着回神京。他在一日,新政就压不住。那些百姓现在抢着做工换税,等尝到甜头,全天下都会跟着喊好。到时候,连皇上都拦不住他。”
严崇笑了一声:“可不就是个书生?再会画图造桥,也挡不住一刀砍脖子。”
李丞相没笑。他抬头看着严崇:“你别小看他。他能在殿试上写出《治国不在空谈》那一策,就能想到我们会出这种招。你要确保万无一失。”
“那要不要……加个人?”严崇低声问。
“谁?”
“断河桥那边,我找了个老猎户。枪法准,专打马腿。车一翻,人摔晕,后面的人补刀,半刻钟结束。”
“可以。”李丞相说,“但别留活口。做完事,让他消失。”
“明白。”
李丞相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一棵老槐树,枝干横斜。
“你知道我为什么拖到现在才动手吗?”他突然问。
严崇没答。
“因为他一直守规矩。”李丞相说,“科举考上来,一道道程序走,不越界,不结党,不贪钱。我抓不住错处。但现在不同了。他推新政,绕过户部直接发劵,这是夺权。他建钱庄,让商人抱团,这是聚势。他一天不死,朝廷的根就要被他撬松。”
“所以他必须死。”严崇接话。
“对。而且要死得悄无声息。不能让他变成忠臣冤死的名头,也不能让皇上起疑。最好,是让他死在自己推行的新政路上——路没修成,人先没了,你说荒不荒唐?”
严崇笑了:“太荒唐了。百姓肯定不信,可没人敢说。”
“那就够了。”李丞相转身,“你回去吧。明早照常上朝,别露马脚。”
严崇拱手退出。
门关上后,李丞相坐下,又翻开那本册子。是近三个月各地上报的工程进度。他翻到江南道一页,手指停在“排水渠完工率72%”那一行。
他盯着看了几秒,轻轻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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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还在书房。
信已经烧了,炉子里只剩一点余烬。他没再写什么,也没叫阿福回来。
他知道现在不能动。
一动,就会打草惊蛇。李丞相既然敢布杀局,耳目一定遍布衙门内外。他要是立刻调兵、改路线、发通缉,反而显得早有准备,会引起更大的反扑。
他得装作不知道。
但他也不能真去走那条路。
他起身,走到墙边,取下挂着的地图。手指从神京划向归云道,一条直线。三处伏击点,西岭坡最险,青石坳次之,断河桥靠水,容易脱身。
他记下了。
然后把地图挂回去。转身时,看见桌上那本《州县新政推行纲要》。归云州那页还开着,上面是他亲手画的勾。
他坐下来,提笔,在旁边空白处写了个“缓”字。
不是取消,也不是停止,是缓。
他知道那些百姓等着开工,等着拿劵,等着活下去。可他要是死了,新政只会更快被废。他得活着,才能继续铺这条路。
他吹灭灯,走出书房。
院子里很静。夜风刮过屋檐,发出轻微的响。
他站在台阶上,抬头看天。
星星很多。没有云。
他想,明天该换一条路走了。
但不能让人知道他换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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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丞相府,后院偏房。
严崇没走。他坐在灯下,面前摆着一张纸。纸上画着三条路线,标着时间、驿站、换马点。
一个穿黑衣的人站在旁边,脸上有疤。
“断河桥交给你。”严崇说,“枪要准,动作要快。车一翻,立刻补刀。不留痕迹。”
黑衣人点头。“要活的吗?”
“死的。”严崇说,“最好是当场摔死,省事。”
“明白。”
“做完事,去北边躲两个月。我会让人送钱到老地方。”
黑衣人收起纸,转身出门。
严崇没动。他看着桌上那杯冷茶,忽然笑了下。
“林昭啊林昭,你搞你的基建,发你的劵,可这世道,从来不是谁有道理谁赢。”
“是刀快的,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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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回到书房。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枚铜牌,柳三爷送的,万通钱庄的信物。
他拿起来看了看,又放回去。
锁上了抽屉。
然后他走到床边,躺下。
没睡。
眼睛睁着。
他知道明天会有新的文书送来。可能会说某州工地出事,某地百姓闹起来。也可能会有消息说哪条路不通,建议改道。
他等着。
他也准备好了。
李丞相想让他死在路上,还想让新政在他死后烂在泥里。
他偏不。
他要活着回来。
还要把那三处伏杀点,一个个查清楚。
他闭上眼。
嘴里轻轻吐出一句话:
“李相,你真是费尽心机。”
话落,屋外传来鸡叫声。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