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城的钟声敲过十一下,声音沉闷,被浓稠如墨的夜色吞噬了大半。城西的“遗忘墓园”里,万籁俱寂,只有冷风穿过古老墓碑和枯死柏树的枝桠,发出呜咽般的低啸。一轮异样的、硕大无朋的暗红色圆月,低垂在天幕之上,将不详的血色光辉洒满大地,给每一块墓碑、每一寸土地都镀上了一层诡谲的暗红。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腐烂落叶的酸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铁锈混合着古老羊皮纸的陈旧味道。
艾莉亚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斗篷,身影几乎与墓园的阴影融为一体。她手中紧握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银质匕首,匕首的柄上镶嵌着一颗色泽暗淡的月光石,此刻正微微散发着与红月光辉格格不入的、清冷的微光。她的脚步轻盈而迅捷,像一只受惊的猫,在墓碑间的狭窄小径上快速穿行,琥珀色的瞳孔在红月映照下,收缩成两条紧张的细线。
她是“守夜人”,一个传承古老、却早已被世俗遗忘的身份。守夜人的职责,并非看守墓园防止盗墓贼,而是监视并抵御在特定时刻(比如这罕见的“血月”之夜)可能从生死边界渗透过来的“不洁之物”。这些存在无形无质,以负面情绪和迷失的灵魂为食,会侵蚀生者的心智,扭曲现实的规则。通常,它们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但在红月当空、阴阳界限模糊的夜晚,它们的力量会急剧增强。
今夜的红月,比记载中的任何一次都要巨大、猩红,仿佛一只充血的眼球,冷漠地俯瞰着世间。艾莉亚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污秽”浓度正在急剧升高,皮肤上传来阵阵针刺般的寒意,那是灵体活跃的征兆。墓园深处,已经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异响,像是无数细小的爪子在刨刮着泥土和石头,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充满恶意的低语声,直接钻进人的脑海。
“来了……”艾莉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在一个相对开阔的十字路口停下脚步,背靠着一座天使雕像的基座。她从随身携带的皮质挎包里,迅速取出几样东西:一小袋混合了圣盐、银粉和特定草药研磨而成的粉末;一截用秘法浸泡过的、坚韧的黑色绳索;还有几枚刻满了净化符文的旧银币。
她以自身为中心,用粉末在地上画出一个简单的防护圈,将银币按特定方位压在圈内。然后,她咬破自己的指尖,将一滴鲜血抹在银质匕首的刃上。鲜血触及银刃,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月光石的光芒随之亮了一分。
几乎就在她完成准备的瞬间,前方的黑暗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数道扭曲的、半透明的黑影从墓碑后、从地缝中钻出,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像翻滚的烟雾,又像扯烂的裹尸布,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与绝望的气息。它们的“眼睛”是两点猩红的光,与天上的红月遥相呼应,死死锁定了艾莉亚这个散发着鲜活生命气息的目标。
黑影发出无声的尖啸,卷起阴冷的气流,朝着防护圈猛扑过来。艾莉亚握紧匕首,口中低声吟诵起传承自古老卷轴的驱邪咒文。匕首上的月光石爆发出更强的清光,与红月的光辉激烈对抗着。最先接触防护圈的黑影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发出痛苦的嘶嘶声,边缘变得模糊消散,但更多的黑影前仆后继,不断冲击着圈子。粉末画出的界限开始微微发光,银币也在轻微震动。
压力越来越大。艾莉亚的额头渗出冷汗,咒文的吟诵声也带上了急促。这些“缠蚀者”的数量和强度超出了她的预料。红月的光芒如同催化剂,让它们变得更加狂暴。防护圈的光芒开始闪烁,变得不稳定。
就在这时,一股更加强大、更加凝实的恶意从墓园最深处升起。一个比其他黑影庞大数倍的存在缓缓显现,它依稀呈现出人形,但四肢扭曲,面部是一片不断旋转的黑暗漩涡,漩涡中心是两点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暗红。它每向前一步,地面的霜冻就蔓延一分,连空气都似乎要冻结。
“长老级……”艾莉亚的心沉了下去。这种级别的存在,通常只会出现在古籍的警告中。以她目前的力量,正面抗衡几乎不可能。
庞大的暗影伸出由浓稠黑暗构成的手臂,轻易地撕开了已经摇摇欲坠的防护圈。银币瞬间变得漆黑,碎裂开来。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艾莉亚,几乎冻僵她的血液和思维。低语声变成了疯狂的咆哮,充斥着怨恨与毁灭的欲望,冲击着她的精神防线。
绝望之际,艾莉亚的目光扫过天上那轮邪异的红月,又落在手中匕首那顽强闪烁的月光石上。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守夜人卷轴中曾有一则晦涩的记载:“至暗之时,心光为引,或可借力打力,逆转阴阳……”
借力?借谁的力?这红月的力量吗?那是污秽的源头!
但眼下已无退路。艾莉亚一咬牙,做出了决断。她不再试图纯粹地抵抗和净化,而是冒险调整了咒文的频率。她不再将月光石的力量向外扩散形成屏障,而是将其收敛,紧紧包裹住自身,形成一层极薄却高度凝聚的“心光护盾”。同时,她放开了部分精神防御,不再完全排斥红月光芒中蕴含的狂暴、混乱的意念洪流,而是尝试以自身的心光为过滤器和导向,引导一部分红月之力流过己身,然后……
她将匕首猛地插向地面,不是攻击黑影,而是刺入大地。引导过来的、经过初步净化的红月能量,混合着她自身的心光与意志,如同地脉穿刺般,注入脚下的大地。
“以吾之名,以此地为界,污秽退散!”她用尽全身力气喊出最后的咒言。
奇迹发生了。以匕首刺入点为中心,一道混合着银白与暗红色的奇异光晕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光晕所过之处,地面上的红月光辉仿佛被“净化”了,变得温和而充满生机。那些低级的黑影如同遇到克星,发出凄厉的哀嚎,瞬间烟消云散。而那个庞大的长老级暗影,动作猛地一滞,它身上的暗红光芒与地上扩散的净化光晕激烈冲突,发出滋滋的巨响。它发出愤怒而不甘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开始变得不稳定,最终在一声沉闷的爆响中,化作漫天飘散的黑烟,缓缓消失在净化的光晕里。
墓园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穿过墓碑的声音。天上的红月,颜色似乎也黯淡了几分,不再那么具有压迫感。
艾莉亚脱力地单膝跪地,大口喘着气,汗水浸湿了她的后背。银质匕首上的月光石变得十分暗淡,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她成功了,用一种前所未有、极其危险的方式,化解了危机。她不仅驱逐了“缠蚀者”,更在某种程度上,“净化”了局部区域的红月影响。
她抬头望向那轮渐渐西沉的红月,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丝明悟。光明与黑暗,纯净与污秽,并非总是绝对对立。有时,在至暗的“红月缠夜”中,真正的力量,或许来自于有勇气直面黑暗、甚至懂得在极限中谨慎“借用”并转化其力量的、一颗坚定不移的“守夜”之心。这场战斗结束了,但守护边界、平衡阴阳的漫长夜晚,还远未到尽头。她收起匕首,身影再次融入黎明前的黑暗中,继续着她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