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弦在子夜断时,清歌的指尖凝着血珠。她盯着蕉叶琴上震颤的残弦,恍惚想起师父失踪那夜,琴房窗棂上也有同样的血痕——只是那血迹早已被雨水冲淡,如同师父存在过的证明,消散得无影无踪。
清歌师姐,掌门又催问《千歌谱》的下落了。师妹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带着刻意压低的急促,说是三日后迎仙大会要用...
清歌没应声,只将断弦在指间绕紧。自从三年前师父夜半抚琴时凭空消失,这架师父最爱的蕉叶琴就再没人能奏响。掌门遣人搜遍整座千音阁,只在她琴房寻到半页残谱,谱上沾着星点墨渍,形如飞鸟投林。
就说我还在寻。清歌终于开口,声音涩如磨砂,师父的琴谱,从来只随心境而变。
更深露重时,清歌独坐琴台。窗外竹影扫阶,她无意识拨动剩余琴弦,断弦的嗡鸣中竟隐有回声——像是远处有人以箫声相和!她猝然起身,推窗望去,只见后山方向掠过一道白影,惊起宿鸟无数。
第二日清晨,千音阁来了不速之客。白衣少年持玉箫立于山门前,眉目间似有烟云缭绕:奉家师之命,送还清音长老旧物。他奉上的紫檀匣中,静静躺着半焦的琴谱,与阁中残谱恰好能拼合成《松风入岫》的全章。
清歌的指尖抚过焦痕:令师是?
山野闲人,名号不足挂齿。少年微笑,只托我问一句:清夜千歌,可还记得第七转调?
清歌骤然抬头。那是师父自创的指法,普天之下除她师徒二人外无人知晓!待要再问,少年已飘然远去,唯余玉箫声穿林渡水而来,吹的正是《松风入岫》的第七转调。
是夜雷雨大作。清歌循箫声潜入后山,在师父常去的听松崖下发现处隐秘洞穴。洞壁刻满琴谱,皆是她从未见过的曲调。最深处石台上搁着架焦尾琴,琴身犹带余温——分明方才还有人弹奏!
你终于来了。苍老的声音自暗处响起。清歌猛然转身,只见师父最爱穿的青袍挂在石壁,袖口沾着早已干涸的血迹。袍下压着封信,封面写着:清歌亲启。
信纸薄如蝉翼,师父的字迹虚浮无力:见信时,师已身化千音。三年前夜半抚琴,忽悟《清夜千歌》真意非在曲谱,而在天地回响。遂以神魂试之,果得大自在...清歌读至此处,忽闻洞外雷声炸响,电光中见石壁琴谱竟随雨纹流动重组,化作全新曲调!
暴雨渐歇时,清歌已在焦尾琴前坐了整夜。她试着按流动的琴谱弹奏,指尖过处,洞壁苔藓竟随音律生长开花。当第七转调响起时,整座洞穴嗡鸣共振,岩壁浮现出更多发光琴谱——分明是师父以毕生功力刻下的天地琴音!
师姐!洞外传来惊呼。掌门带着众弟子围住洞口,面色铁青:原来你私藏妖琴,勾结外道谋害亲师!
清歌抱琴转身,雨水顺着鬓角滑落:师父从未被害,他是悟道化音了。她指向石壁,这才是真正的《千歌谱》——以天地为琴,万物为弦。
掌门拂袖冷笑:妖言惑众!拿下!
众弟子持剑逼近。清歌突然拨动焦尾琴,奏出方才所悟新曲。琴声起时,洞外暴雨忽止,满山松涛齐鸣,竟与琴音严丝合缝地应和!弟子们手中长剑嗡鸣脱手,在空中排成琴弦状震颤不休。
清夜千歌...清歌泪落琴身,原来是让天地同奏一曲!
掌门踉跄后退,撞上石壁刻谱。那些发光琴谱突然活过来,如流萤般涌入他七窍。老者顿时僵立原地,眼中浮现师父抚琴时的慈悲神色:好孩子...你终于明白了...话音未落,整个人已化作松间清风,唯余道琴音绕梁不去。
旭日东升时,清歌抱着焦尾琴走出洞穴。众弟子伏地不起,唯有昨夜送谱的少年倚松吹箫,曲调正是《清夜千歌》的终章。
令师究竟是谁?清歌轻声问。
少年箫声暂歇,含笑摘下面具——竟是三年前师父座下那只总听琴的白猿!它爪尖亮出师父常用的拨片,在空中划出最后道琴谱:师化音前留话:千歌不绝,清夜长明。
清歌跪地长泣。再抬头时,白猿已隐入松林,唯见漫山晨露皆凝成琴弦状,在朝阳下折射出千道虹光。她终于懂得师父所求之道——琴者非操弦之人,乃天地回响之媒;《千歌谱》非曲谱,而是万物共鸣之心。
自此千音阁改立新规:弟子皆须于清夜入山,听松涛、辨泉响、识鸟语,将天地万物谱入琴心。而每届掌门传位时,都会在听松崖下化作清风一曲,续写那永无终章的《清夜千歌》。
有人说曾在月夜见清歌抚琴峰顶,琴声起时千山回应,整座山脉都成了她的蕉叶琴。而她总在第七转调时停顿片刻,侧耳倾听——仿佛在等某个熟悉的箫声,穿过三世清夜,再来相和千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