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九片莲瓣落地时,阮眠才惊觉不对。
那池本该盛放的白莲全都低头向水,青白的莲房渗出暗红浆液,舌尖触及竟有铁锈腥甜。她擦拭青瓷盏的指尖一顿,银簪斜斜坠入池中——水面竟然没有溅起半点涟漪,簪头的蝴蝶振翅停在倒映的新月旁,仿佛凝固在另一个时空。
铜镜里的倒影突然伸手拽她。阮眠踉跄跌入镜中世界时,发现这里的月光比人间要烫,照在皮肤上会浮起红痕。满地霜华中跪着个穿旧式学生装的少女,她的血管如同透明的丝线,里面流淌的根本不是血液,而是细碎的星芒。少女手心捧着半枚带齿痕的银元:替我去找另外半块吧,这人间死气太重,我要回月宫去了。
大钟楼的齿轮咬住黄昏最后一缕光。阮眠追着银元上的暗记来到城隍庙后巷,一个披着破袈裟的算命先生正用烧焦的桃枝搅动莲子羹。他往陶锅里撒下不知名的银色粉末,烟雾中浮现出烧毁的照相馆招牌:丽华照相馆1934。
那丫头吃了不死药。老瞎子从溃烂的眼眶里抠出两颗珍珠,上个月十五夜里,有人看见银元嵌进她胸骨,月光一照就开出莲花。他发出老旧风箱般的笑声,你猜那制药的方子,是用什么做的莲藕?
阮眠拽断了第三根红线。按照线头指引,她在育婴堂后院挖出个铁盒,里面的旧照片上,七个穿阴丹士林布旗袍的少女围坐在莲池边,每人的锁骨处都有一粒朱砂痣。照片背面的钢笔字晕染不清:......第三次实验体存活率显着提高......
第七天夜里,阮眠在神龛后捉到了偷供果的小乞丐。那孩子脖子上的银锁刻着北斗七星,锁眼形状与银元的缺口完美吻合。锁身反复摩挲的凹痕里,隐约可见月华计划四个小字。
莲子芯的苦味突然充满口腔。阮眠发现自己站在废弃实验室里,墙上的解剖图显示着人体经脉与莲藕结构的对比。戴着防毒面具的助手正将某种银色液体注入莲蓬,培养槽里漂浮的少女躯体上,莲纹状的疤痕正随着月光变化明暗。
1934年的永生实验早成功了。穿白大褂的男人转身摘下口罩,他的瞳孔是诡异的莲房状,只是后来发现,保持不死的代价是每月要更换一个新的容器。手术刀反光里映出阮眠的脸——与照片里七个少女像得可怕。
血月升起的刹那,所有莲塘同时沸腾。阮眠看着自己的指尖开始透明化,血管里流动的星光与镜中少女如出一辙。破裂的试管架后露出半本工作日志,扉页记载着可怕的事实:要维持一个人的永生,需要七个相同基因的容器轮流承载灵魂。而她,正是最后一个未被使用的莲藕人。
月光凝结的刀刃刺穿胸口时并不疼。阮眠看着从自己伤口里钻出的银白莲茎,忽然明白那些朱砂痣其实是莲子的休眠芽。实验室的爆破声中,她将银元狠狠按进锁骨,飞溅的星芒点燃了整片莲池。在化作灰烬前最后一秒,她终于看清月亮上的阴影——哪里有什么广寒宫,那分明是无数个悬浮的、装满溶液的培养舱。
百年后的考古队在湿地发现七具铜棺。每具棺内都躺着面容相同的少女遗骸,心口处盛开着永不凋谢的银莲。项目负责人抚摸着出土的笔记本,最后一页的钢笔字被水渍晕开:七夜莲开时,记得剪去旧茎,新芽才能活。月光穿透博物馆的天窗,照得那些莲瓣上的露珠像泪一样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