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刚过,向阳坡上的积雪化得差不多了,露出底下湿润的黑土。山风还带着料峭的寒意,却已能嗅到一丝泥土苏醒的气息。沈雁容提着竹篮,踩着略显泥泞的小径,一步步往自家那片老梨园走去。篮子里是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草木灰,还带着余温,准备撒在树根周围,防虫,也添些肥力。
梨园在半山腰,几十棵老梨树,枝干虬曲,是爷爷的爷爷那辈栽下的,算起来比沈雁容的岁数大得多。经过一冬的沉寂,光秃秃的枝条上,已经爆出了密密麻麻、小米粒大小的嫩红芽苞,在灰蓝的天空背景下,显得格外精神。一年一度的春忙,就要开始了。
沈雁容是村里少有的大学生,学的是园艺。毕业后,她没像大多数同学那样留在城里找份体面工作,而是背着行李,又回到了这山坳里的小村庄,接手了家里这片日渐衰败的梨园。父母起初是极力反对的,种地辛苦,看天吃饭,梨子价钱一年不如一年,何必回来受这个罪?村里人也不理解,觉得这闺女书白念了。
可她铁了心。她忘不了童年时,春天满山遍野梨花如雪的画面,忘不了夏天在梨树下乘凉听蝉鸣的惬意,更忘不了秋天那咬一口汁水四溅、甜到心里的老树梨的滋味。她总觉得,这片园子,这些老树,是有魂儿的,它们承载着几代人的记忆和这片土地的灵气,不能就这么没了。
然而,理想丰满,现实却骨感。头两年,她按着老法子打理,收成勉强糊口。老品种的梨子,虽然味道纯正,但个头小,品相不如外面新品种的漂亮,运到城里市场上,根本卖不上价。有时候,眼睁睁看着熟透的梨子来不及摘,烂在树上,心里针扎似的疼。父母的叹息,旁人的闲话,像无形的石头压在她心上。
她不甘心。凭着在学校学到的知识和一股子倔劲儿,她开始尝试改变。她引进了一些抗病性强、结果期早的新品种梨树苗,小心翼翼地嫁接在老树的砧木上;她减少了化肥农药,试着用山上的腐叶土和自家堆的农家肥;她甚至学着在网上开了个小店,想把梨子直接卖给识货的人。
过程磕磕绊绊。嫁接的枝条死了不少,不用农药生了虫害,网店开了大半年,问的人寥寥无几。挫折一个接一个,她常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坐在梨园里,看着月光下的树影,偷偷抹眼泪。但天一亮,她又扛起锄头,钻进园子里。
转机出现在第三年春天。她嫁接的几棵新品种梨树,竟然开花了!虽然花势不如老树繁茂,但那粉白的花瓣在春风中摇曳,还是让她看到了希望。更让她惊喜的是,一位偶然路过、自称是农业大学退休教授的老人家,被满园梨花吸引,走进来和她聊了许久。老人看了她的嫁接技术,指出了不少问题,还教了她一些生态种植的窍门,临走时留了句话:“姑娘,你这园子底子好,老树是宝,新品种是路,关键是怎么让它们‘和谐共生’,结出有自己魂儿的果子。”
这句话,像一盏灯,照亮了沈雁容的心。她不再急于求成,不再简单模仿,而是静下心来,仔细观察每一棵树的习性,记录它们开花、结果的时间,研究这片山坡的土壤、光照、水源。她发现,老梨树虽然结果晚、个头小,但根系深,抗寒抗旱,结出的果子风味极其浓郁;新品种则结果早、产量高,但风味稍逊。她开始尝试更精细的嫁接和管理,让新老品种的优势互补。
她还把梨园周围长着的野山楂、野莓子也利用起来,说是能改善小环境,吸引益虫。她坚持人工除草,不用除草剂,说草根能保水固土。她甚至把掉落的梨花、梨叶都收集起来堆肥,说是“落叶归根,滋养母土”。村里人看她整天忙忙碌碌,神神道道的,都笑她“魔怔”了。
她不管不顾,只是埋头干。夏天,她在梨树下套种了喜阴的草药;秋天,她把品相稍次但味道不变的梨子熬成梨膏,酿成梨酒。她把梨园的变化,梨花的洁白,梨子的香甜,还有山里四季的风光,都拍成照片、写成小文章,发到网上。
渐渐地,有人开始关注她的梨园了。先是几个喜欢乡村生活的网友,后来是一些注重食材本味的私房菜馆老板,再后来,甚至有水果经销商找上门来。他们看中的,不是梨子有多大、多好看,而是沈雁容故事里那种“老树新枝、自然农法”的独特理念,和梨子本身扎实的、带着阳光和山野气息的甜。
订单慢慢多了起来,价格也比以前好了不少。父母脸上的愁容散了,开始主动到园子里帮她。村里一些观望的年轻人,也动了心思,跑来向她请教。
又是一个秋天,天高云淡。沈雁容的梨园里,金黄的梨子挂满枝头,空气里飘着醉人的果香。她带着雇来的几个乡亲忙着采摘,装箱,准备发往各地。看着一箱箱印着“雁归梨园”标志的梨子被搬上车,她擦了擦额角的汗,脸上露出了踏实而欣慰的笑容。
她知道,这条路还很长,还会遇到很多困难。但看着老树发新枝,看着汗水浇灌出果实,看着这片祖辈传下来的土地在自己手里焕发出新的生机,她心里充满了力量。春花秋实,岁月轮回,她用自己的坚持和智慧,守住了这片梨园,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条路,一条连接着传统与未来、汗水与甘甜的路。这沉甸甸的秋实,便是对那灿烂春花最好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