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的月色漫过窗棂时,阮薰正用银针挑开香囊的暗扣。晒干的莲瓣簌簌落在绣绷上,混着去年存的夜来香碎末,在青瓷盘里堆成小小的坟冢。这是外婆教她配的夜荷香,据说能引来萤火虫——但老人走后再没灵验过。
阿薰,订单错了!表妹举着手机冲进工作室,客人要的是茉莉香囊,你寄成了荷香。
阮薰捻起一片干荷瓣。订单号0724分明是上周那单:住在荷塘旧宅的客人,特意备注要小时候外婆配的那种夜荷香。她翻出快递单核对,地址却变成了城东公寓。
客人说老宅拆了五年了。表妹挠头,奇怪,他怎知你会配这种香?
暮色渐沉。阮薰骑车前往城东,荷香囊在包里洇出淡青痕迹。公寓楼下,穿灰衬衫的男人正在花坛边抽烟,脚边堆着几个未拆的快递箱。他抬头时,阮薰的刹车声惊飞了麻雀——那张脸她认得,是荷塘老宅隔壁的沈医生家儿子,比她大七岁,从前总在暑假来陪祖父住。
香囊我收到了。沈栎掐灭烟,但我要的不是这个。
阮薰的指甲陷进掌心。十五年前那个夏夜,她蹲在荷塘边哭肿眼睛时,是沈栎把溺水的她拽上岸。她永远记得他白大褂上沾的淤泥,和那句你外婆的香囊掉水里了。
老宅的荷塘早填了。沈栎踢开脚边纸箱,上周路过闻到夜来香,还以为...他忽然顿住,从箱底抽出个铁盒,爷爷的遗物里找到的。
铁盒里躺着半枚香囊,褪色的缎面上绣着并蒂莲,线头处连着截断发——是外婆的灰白发丝!阮薰颤抖着解开残囊,熟悉的夜荷香扑面而来,混着某种陈年的药苦味。
你爷爷...
肺癌晚期。沈栎摸出打火机,他临走前说,这香囊是偷藏的。
记忆如萤火闪现。外婆去世那年,阮薰在灵堂闻到过同样的药苦香。当时沈医生站在遗像前,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香囊穗子——现在她终于明白,那是外婆给咳血的沈爷爷特制的药香囊。
能再配一个吗?沈栎的声音突然柔软,用老荷塘的...
荷塘都没了。阮薰攥紧残囊。夜风拂过,她忽然嗅到丝异香——沈栎袖口沾着干莲蓬的气味!
城郊废弃苗圃的荷塘比记忆中小得多。阮薰踩着淤泥摘莲蓬时,月光把沈栎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举着手机照明,光束里浮动的尘埃像微型萤火虫。
爷爷说...沈栎突然开口,你外婆总在满月夜采莲,说这样的荷瓣存香最久。
阮薰的竹篮撞到枯荷梗。她没告诉沈栎,外婆的秘方其实是掺入荷塘东岸的夜来香——而那里现在堆着拆迁废料。当她扒开碎砖块时,一丛野生的夜来香正在钢筋缝隙里开花。
制香到凌晨。阮薰按记忆中的比例调配荷瓣与夜来香,沈栎却从公文包取出包褐色粉末:加这个。
这是...
爷爷的药渣。他指尖沾着药香,最后半年,他总捏着香囊才能睡着。
新香囊在晨光中成型。阮薰绣上并蒂莲时,针脚不自觉地模仿外婆的手法——向右微偏三度,莲蕊处打个小结。沈栎突然按住她手腕:这里...他掌心有道淡疤,你外婆每次都在这藏根白发。
香囊完工时,几只萤火虫竟从窗口飘进。阮薰看着微光绕香囊飞舞,忽然想起外婆的话:夜荷香引的不是萤虫,是迷路的人。
沈栎将香囊贴近鼻尖,闭眼的刹那,阮薰看见他睫毛沾了水光。月光再次漫过工作台时,她鬼使神差地开口:要去看真正的夜荷吗?苗圃往东三公里,有片野塘...
夜风裹着荷香穿堂而过。沈栎的白衬衫被吹得鼓起,像许多年前那个夏夜,他跳进荷塘捞她时扬起的衣角。阮薰腕间的香囊穗子轻轻摇晃,在月光下投出交缠的影——像并蒂莲的茎,也像两条终于交汇的旧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