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蓝雪第一次见到那株植物是在冬至的深夜。加完班走出写字楼时,冰粒般的雪霰正砸在脸上,她裹紧羊毛围巾,突然瞥见绿化带里一抹不合时宜的蓝色。那簇绒毛状的蓝雪绒在枯黄的冬青丛中微微发亮,像是有人把夜空撕下一角随手塞进了灌木里。
手指触到绒毛的瞬间,林蓝雪打了个寒颤。这不是寒冷造成的颤抖——那些细丝般的蓝色绒毛居然带着体温,在她指腹下轻轻起伏,像某种沉睡生物规律的呼吸。她鬼使神差地折下一小枝,插进大衣口袋时,绒毛蹭过羊绒料子发出沙沙声,让她想起童年养过的安哥拉兔临死前的抽搐。
公寓的暖气烘得人头晕。林蓝雪把蓝雪绒插进马克杯,灌了点隔夜的凉白开。水刚漫过绒毛根部,那些蓝色细丝突然全部竖立起来,在杯壁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她凑近观察时,一滴水珠从绒毛尖端滚落,在桌面上留下淡蓝色的痕迹,和她上周弄翻的褪色墨水如出一辙。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语音,说老家又下雪了,父亲的风湿痛得整夜睡不着。林蓝雪回复到一半,突然发现马克杯里的水变成了浅蓝色,而插在水中的绒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新长出的绒毛尖端带着荧光,在昏暗的客厅里勾勒出模糊的星座图案。
第二天下班时,那枝蓝雪绒已经爬满了整个餐桌。绒毛交织成网,在暖气出风口轻轻摇摆,像海底某种未知生物飘荡的触须。林蓝雪剪下一段想装进密封袋,切口处却渗出淡蓝色汁液,沾在剪刀上的液体很快凝固成膜,撕下来时带着皮肤组织般的韧性。
周末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蔓延到床头的蓝雪绒上。林蓝雪惊醒时发现一缕绒毛正缠绕着她的手腕,蓝色细丝陷进皮肤纹理,像静脉注射留下的青色痕迹。她惊慌地扯开那些绒毛,断开的细丝在空中飘浮,最后落在枕头上,把棉质枕套蚀出几个针尖大的小孔。
植物学家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林蓝雪盯着电脑屏幕上未知物种的搜索结果,余光看见蓝雪绒已经从门缝爬向玄关。最前端的绒毛正在门把手上试探性地缠绕,动作谨慎得像个正在学习开门的孩童。她冲过去想拔除那些绒毛,却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爆裂声——插着蓝雪绒的马克杯裂开了,裂缝中钻出更多发光的蓝色绒毛,像静脉曲张般在桌面上蜿蜒。
冬至后的第七个夜晚,林蓝雪在浴室镜前发现第一根白头发。她捏着发丝准备拔掉时,突然发现那不是白发——是某种半透明的蓝色细丝从她发根生长出来。惊恐地扒开发丛,更多蓝色绒毛正从头皮钻出,在暖风机吹拂下轻轻摇曳,和她养在客厅的蓝雪绒一模一样。
急诊室的白炽灯刺得人流泪。医生用镊子夹起一根蓝色绒毛对着光观察时,林蓝雪看见他眼镜片上反射出诡异的蓝光。毛囊变异?医生嘀咕着开检查单,钢笔突然在纸上划出长长的蓝线——他白大褂袖口不知何时也沾上了绒毛,那些蓝色细丝正顺着袖扣爬向他的手腕。
核磁共振仪轰鸣的十五分钟里,林蓝雪听见 technicians 在操作间惊呼。被推出检查舱时,显示屏上她的头部影像让所有人沉默——无数发光的蓝色脉络在大脑皮层下舒展,像极寒之地冰层中封存的远古蕨类。最年长的护士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翻出手机,给林蓝雪看今早的热搜:城郊森林公园出现不明蓝色植被,已有三名护林员因接触后皮肤蓝化住院。
住院部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林蓝雪躺在隔离病房里,看着蓝色绒毛从自己指甲缝里钻出。它们生长得越来越快,现在已经能顺着床单爬向地面。当第一缕绒毛触到病房地板的瞬间,整栋医院的灯光突然闪烁起来,走廊尽头的标本室里,所有植物标本的叶片同时泛起蓝光。
元旦前夜,最后一批医护人员撤离了医院。林蓝雪站在顶楼窗前,看着蓝色植被如潮水般漫过城市街道。她头顶的绒毛已经长到腰间,发光的蓝色细丝在风雪中舒展,像某种神秘的接收天线。远处传来跨年烟花的闷响,而她的视网膜上正浮现出奇异的画面:冰川、冻原、以及某个正在融化的蓝色星球。
第一缕晨光照在脸上时,林蓝雪发现自己能听懂蓝雪绒的低语了。那些绒毛轻轻拂过她的脸颊,传递着来自极地的古老记忆。她缓缓走向天台边缘,蓝色绒毛在她脚下编织成桥,延伸向城市每个被冰雪覆盖的角落。当她的脚尖触到虚空时,绒毛突然全部竖立起来,在朝阳中绽开成千上万朵微小的蓝雪花。
气象台的记录显示,那年冬天最后的暴风雪里,所有监控都拍到了同个诡异画面:蓝色植被在建筑表面疯狂生长,而某个长发飘扬的身影站在植物中央,发丝间闪烁着星辰般的光点。当春天终于来临时,城中所有蓝雪绒都消失了,只在水泥缝隙里留下淡蓝色的粉末,像某种永远无法破解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