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女神掀开玫瑰色纱幔时,阿斯特莉亚的银梭正刺破最后一缕夜色。她跪在奥林匹斯山巅的织机前,金线在晨光中熔化成液态阳光,将未完成的命运之网灼出焦黑的空洞。
又失败了。她扯断缠绕在腕间的命运丝线,看它们坠入云海。自从被宙斯贬下凡间,她已重织了三百次命运之网,却总在收尾时毁于黎明。那些崩断的金线化为流星,在夜空中划出凡人许愿的痕迹。
云层下传来竖琴声。阿斯特莉亚拨开晨雾,看见银发少年坐在悬崖边的月桂树上,足尖轻点着被露水压弯的枝条。他怀里的竖琴缺了根弦,琴身刻着阿尔忒弥斯之泪的铭文。
俄耳甫斯?阿斯特莉亚的银梭掉进云海,你的冥界新娘呢?
琴声戛然而止。少年抬头,紫罗兰色的瞳孔里映着未干的泪痕:欧律狄刻化作了藤蔓。他指向悬崖下方,每当我靠近,她的枝条就会缠住我的喉咙。
阿斯特莉亚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峭壁缝隙间确实攀爬着奇特的常春藤,叶片上凝结着珍珠般的露滴,在晨光中闪烁如泪。最粗的藤蔓上缠着半截金线——正是她昨日织网时崩断的那根。
把你的琴给我。她突然说。
俄耳甫斯递过竖琴时,七根琴弦同时震颤。阿斯特莉亚抚过缺失的第八弦位置,那里有个月牙形凹槽,边缘泛着淡蓝幽光。她从发间抽出一缕银丝——那是被月神祝福过的月光纺线——轻轻嵌进凹槽。
最后一次机会。她将琴还给诗人,在日落前,用这根弦的音色唤回她的灵魂。
暮色染红云层时,阿斯特莉亚重新坐上织机。她摘下耳坠——那是被宙斯收回神格时,唯一未被剥夺的星辰碎片——捻成细丝掺进金线。织梭穿梭间,命运之网渐渐成形,网上每个结点都缀着颗微缩的星辰。
悬崖下传来竖琴声。琴音不像往日那般凄厉,而是带着月光的柔润。阿斯特莉亚低头看去,俄耳甫斯站在藤蔓前演奏,那根月光弦震颤出银蓝色的音波。藤蔓在乐声中舒展,最粗的枝条顶端,缓缓绽开一朵白花,花心坐着拇指大小的欧律狄刻!
不够...阿斯特莉亚喃喃自语。少女的灵魂仍困在花蕊,无法恢复人形。她咬破指尖,将神血滴在织网上。血珠沿着金线游走,在网中央凝成红宝石般的结点。
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阿斯特莉亚扯下整张命运之网,抛向悬崖下方。金网裹住藤蔓的瞬间,月光弦迸发出刺目光芒。欧律狄刻从花心跌落,被俄耳甫斯接个满怀。而那张网——本该永恒不灭的命运之网——在完成使命后,化作了缠绕在恋人指间的红线。
你违反了神律。清冷的女声在身后响起。阿尔忒弥斯手持银弓,箭尖指着阿斯特莉亚的咽喉,命运不可改写。
阿斯特莉亚摸向耳垂,星辰耳坠已化为乌有。她苦笑着展开空荡荡的双手:我早就没有改写命运的资格了。
月神的目光落在她渗血的指尖。忽然,一支银箭破空而来,却不是射向阿斯特莉亚——箭尖擦过她的手腕,带走一滴将凝未凝的神血,钉在了织机中央。
用我的箭纺线吧。阿尔忒弥斯转身隐入月色,下次满月,我要看到新的命运之网。
黎明再次降临。阿斯特莉亚拔下银箭,发现箭杆上缠着根半透明的丝线——是月神自己的发丝!她将神血与月光发丝交织,新的织线在晨光中不再熔化,反而吸收朝阳化出七彩光晕。
悬崖下,俄耳甫斯与欧律狄刻的身影已消失不见。唯有那株常春藤上,新开了朵并蒂花,花瓣上滚动着两颗露珠,在晨曦中折射出星辰的光彩。阿斯特莉亚轻轻触碰花朵,露珠坠落在她掌心,凝成两枚微型的星辰耳坠。
织机再次响起规律的声响。这一次,她不再编织众生的命运,而是将恋人的泪、诗人的歌、月神的箭与自己的血,纺成一张缀满星辰的轻纱。当暮色四合时,她将轻纱抛向人间——凡是被纱角拂过的有情人,指间都会浮现若隐若现的红线。
这才是命运应有的模样。阿尔忒弥斯的声音随月光洒落。银弓女神出现在织机旁,手中握着半截红线,不是束缚,而是指引。
阿斯特莉亚望向夜空。那些曾被她织进命运之网的星辰,此刻正温柔地俯视着大地,像无数双祝福的眼睛。她耳垂上的星辰坠子微微发烫,仿佛在提醒——真正的神谕,从来不在金线交织的罗网里,而在凡人相触的指尖,在诗人未尽的琴音,在每一对相爱之人共同凝望的星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