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笙第一次见到那只狮子,是在外婆的葬礼上。
梅雨季的潮气浸透了祠堂的砖墙,香烛烟雾在房梁间缠绕不散。程笙跪在蒲团上机械地叠着纸元宝,耳边是亲戚们关于遗产分配的低声争执。忽然有冰凉的东西碰了碰她的手背——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舞狮头,不过巴掌大小,琉璃眼珠在暗处泛着幽光。
阿笙接住呀。表姨往她怀里塞了个包袱,你外婆留话,要你亲自送这个去青石巷的钟家。
包袱里是套褪色的舞狮服,散发着樟脑与岁月混杂的气味。最奇怪的是,刚触到狮服,那只小狮头就自己跳到了她肩上,鬃毛蹭得她耳根发痒。
青石巷是条快要拆迁的老街。程笙按地址找到钟家时,只见锈迹斑斑的铁门贴着封条,门缝里却透出锣鼓声。她推门的瞬间,肩上小狮头突然活过来般抖擞鬃毛,琉璃眼珠迸出金光——
门内是灯火通明的老式戏台。
十来个少年正在练习高桩舞狮,最扎眼的是领队的男孩。他赤着上身,后背纹着与程笙手中如出一辙的白狮图腾,每次腾跃都像有真正的狮魂附体。鼓点戛然而止时,男孩回头的眼神让程笙心头一震——他左眼竟是琥珀色的竖瞳。
程家后人?男孩抹了把汗跳下高桩,钟凛。你外婆没告诉你规矩?
程笙这才发现戏台角落供着尊褪色的狮神像,供桌上放着套与她包袱里一模一样的狮服。钟凛点燃三炷香递给她:穿上狮服,完成双狮贺寿,你外婆的魂才能安息。
香火气中,程笙恍惚看见外婆坐在台下第一排,还是生病前的模样,正冲她笑着拍手。再眨眼时,座位空荡荡只剩一滩水渍。
我...不会舞狮。
白狮子会带你。钟凛指向她肩头。那小狮头不知何时变大了三圈,正用獠牙轻轻叼她后衣领。更诡异的是,程笙发现自己肌肉突然有了记忆——当鼓声再起时,她的身体自动跟着节拍跃上了最低的木桩。
彩带与汗水中,程笙逐渐分不清现实与幻觉。她看见自己变成真正的白狮,与钟凛化身的青狮在月光下追逐;看见外婆年轻时穿着狮服在祠堂起舞,怀里抱着穿红肚兜的女婴;最后看到的画面让她险些踩空——二十年前的中秋夜,年轻的钟凛将一枚染血的狮铃系在外婆手腕上,而祠堂地上躺着七窍流血的程笙父母。
专心!钟凛在耳畔低喝。
程笙这才发现他们已舞到最高桩,两具狮头正共同衔起悬在梁上的绣球。球裂开的瞬间,漫天金粉洒落,她看清了里面藏的东西——正是外婆下葬时不见的那对翡翠耳坠。
鼓声骤停。程笙瘫坐在地,狮服被汗水浸透。戏台不知何时变回了废弃院落,唯有钟凛后背的狮纹还在发光。
现在明白了?他递来矿泉水,程家女子世代是白狮宿主,你父母当年想破除契约才...
被反噬了。程笙摸向突然刺痛的耳垂,指尖沾了血——那里凭空多了对耳洞。钟凛手中的翡翠耳坠正在嗡鸣,像在呼唤什么。
祠堂方向突然传来爆炸声。程笙拔腿就跑,肩上的小狮头发出预警般的低吼。赶到时只见火光冲天,而外婆的骨灰盒竟好端端摆在院中央,盒上蹲着只通体燃烧的白狮子幻影。
笙笙接住!
表姨的声音从火场传来,紧接着飞出个铁盒。程笙接住的瞬间,火焰幻化成外婆的模样,在她额头轻轻一吻。铁盒里是盘老录像带,标签写着1999年中秋,双狮贺寿。
录像在钟家的老式放映机里跳动出画面:年轻的外婆与钟凛父亲共舞,两具狮头突然暴起撕咬对方。镜头剧烈晃动间,程笙看见外婆扯下耳坠按在对方狮服心口,而钟父的獠牙刺穿了她的肩膀...
当年你外婆为镇压发狂的青狮魂,把白狮灵封在了耳坠里。钟凛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现在契约到期,若找不到新宿主...
祠堂废墟中传来砖石崩裂声。一只足有卡车大的青狮幻影正在凝聚,琥珀色竖瞳死死盯住程笙耳垂。小狮头突然暴涨成完整狮形将她包裹,程笙听见外婆的声音在绒毛间回荡:笙笙,记住舞步...
钟凛的后背狮纹浮到空中,化作青光没入他的眉心。当青狮扑来的瞬间,程笙的身体再次被那股神秘力量接管——她跃上院墙,踩着瓦片与青狮周旋,每一步都精准复刻录像里的舞步。
翡翠耳坠越来越烫,在青狮利爪擦过程笙脸颊时突然炸裂。漫天绿光中,真正的白狮魂苏醒,与程笙完全融合。她最后看见的,是钟凛含着泪将狮铃系上她手腕,以及外婆在月光下消散的剪影。
三个月后,青石巷拆迁现场。工人们议论着凌晨总听到的锣鼓声,还有人在废墟里捡到过发光的狮毛。没人注意到街角新开了家舞狮培训班,女教练耳垂的翡翠绿得异常,而助教后背的狮纹在阳光下会微微浮动。
偶尔有学员问起课程表上双狮贺寿的特殊课时,程笙就晃晃手腕的铃铛笑而不答。夜风吹过时,铃音里隐约能听见两声狮吼,一青一白,纠缠着升上繁星璀璨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