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锤在织机上转到第七圈时,林织听见了丝线的呜咽。她盯着绸缎上渐成形的蝶纹,恍惚想起祖母总说七转成梦——就像那个永远停在月圆之夜的晚上,祖母在织房哼着古调,银梭在她指间流转如星河倾泻。
织姑娘,王府又差人来催了。侍女捧着锦盒进来,长公主要的那匹梦蝶锦...
林织的银梭停在半空。自从祖母在月夜消失于织房,林家就再没能织出真正的梦蝶锦——那种能在月光下浮现蝶影的秘锦,是林家女子代代相传的绝艺。
就说...还差三缕月光丝。她转身去理丝线,没看见侍女欲言又止的神情。
暮色染蓝窗纱时,有个戴面纱的女子叩响织房门:故人托我送这个。她递来的玉匣中盛着水晶纺锤,锤内流转着银白光丝——与林家秘传的月华丝毫无二致。匣底压着片梧桐叶,叶脉拼出蝶翼纹路——正是林织梦中总出现的图案!
哪位故人?
女子笑而不答,却指向墙上的《织梦图》:经纬要逆流七转,丝线要如呼吸起伏——这是你祖母的规矩,你少了一转。她指尖点向图中暗纹,所以蝶翼凝在经纬中。
林织倏然变色。这诀窍唯有祖母在失踪前夜,曾握着她手喃喃:织儿,织语的魂在于那七转...
月圆之夜,林织翻出祖母的织机谱。在《捕梦录》夹页中,她找到用萤墨绘的图谱:取仲夏夜露浸蚕丝,混萤火尘以月光纺七夜...末页被撕去半幅,残存字迹写着:若违此律,梦碎丝断之时...
更漏滴到三更时,林织突然醒悟。她冲进后院撬开老井石栏,果然起出个冰玉瓮,瓮内月露犹存,埋着封星纹信笺。信纸被露水浸得透明,祖母的笔迹却清晰如昨:织儿亲启:云绣娘与我有旧约,看谁先织出织梦锦。当年我私改针法赢了比试,却负了她半生心结...
夜风中传来叩门声。面纱女子去而复返,裙裾沾满露水:来取回我的月华丝。她望向林织手中的信,也来了结四十年的旧怨。
林织默默启瓮调丝。按《捕梦录》之法将月露纺捻,当月华丝第七次绕梭时,瓮中突然泛起星芒。缺的是这个。她撒入新集的萤火尘,祖母临终前说,梦碎丝断的钥匙是时光的馈赠。
女子捧丝轻嗅,眼角骤颤:这是...你祖母当年的配方?
林织指向瓮底刻字,是织梦本该传承的配方。烛光映出甲子年仲夏字样——正是赌约第二年,祖母偷偷重织的版本。
晨光熹微时,两匹锦缎并置织机。女子突然轻笑:你祖母到底耍了诈——她提前藏了改良的版本,就为有朝一日让你来了结。她从袖中取出半页残谱,与《捕梦录》严丝合缝:赌约的真正彩头,是帮对方完成最好的那匹锦。
林织望向窗外渐白的天空。露珠从桑叶滑落,在青石阶前跌碎成晶莹的星子。她终于明白,有些约定不是用来分胜负的,而是让织梦在时光里沉淀成新的言语。
从此林家织坊的梦蝶锦成了贡品,每匹锦纹都藏着星图——就像祖母留下的冰玉瓮,封存着所有未尽的月夜,等待某个圆夜被重新揭开。而那匹总在第七转时泛起星芒的织梦锦,被长公主赐名为,说是像极了林织眉间那点不肯消散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