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弥第一次见到那本诗集,是在梅雨季节的旧书店。
诗集封面是褪色的墨绿色,烫金的书名《弥夜集》已经斑驳。她随手翻开,扉页上有一行钢笔字:给永夜中的守灯人——S,1989.6。书页间夹着干枯的茉莉花瓣,稍一触碰便碎成粉末。
这本不卖。书店老板突然出现,枯瘦的手指按住诗集,是别人寄存的。
程弥的指尖在书页上流连,莫名觉得那些诗句熟悉。其中一页被折了角,上面写着:我们约在铁桥第三根灯柱下相见,你却永远停在了1989年漫长的梅雨季。页边空白处有铅笔写的细小批注:今晚七点,老地方。字迹新鲜,像是最近才写下的。
雨越下越大。程弥离开时,发现诗集最后一页被撕掉了,残存的纸边上有干涸的血迹。
当晚,程弥鬼使神差地来到城郊铁桥。第三根灯柱下站着个撑黑伞的男人,风衣领子立得很高。他脚边放着个牛皮纸包,雨水打湿了边缘。
1989年6月15日,男人没回头,你妹妹程夜就是在这里失踪的。
程弥的血液瞬间凝固。她从未向人提起过自己有个双胞胎妹妹,更没说过妹妹在二十岁那年人间蒸发。
男人转过身,程弥看见他左眉骨上有道疤,像诗句里的折痕:我是当年负责你妹妹案的实习记者舒河。他递来牛皮纸包,这些本该在二十年前交给你。
纸包里是泛黄的剪报和照片。最上面那张,程夜站在铁桥上微笑,背后是汹涌的江水。照片日期正是1989年6月15日——程弥记忆中妹妹去参加毕业旅行的日子。
你妹妹不是去旅行,舒河的声音混着雨声,她是去见我。
原来程夜是地下诗社成员,舒河采访她时,她提到发现市长贪污的证据藏在某本诗集里。1989年6月15日晚,程夜带着诗集去铁桥与舒河碰面,却再没出现。
那本《弥夜集》,程弥声音发抖,就是证物?
舒河点头:你妹妹把账目密码编成了长诗。我找遍全市旧书店,终于在去年找到它,但最关键的解码页被撕了。
程弥突然想起什么,冒雨跑回家,从母亲遗物中翻出个铁盒。盒底有张残页,上面写满数字与字母的组合——这是程夜发明的密码,姐妹俩小时候用来传纸条的把戏。
凌晨三点,程弥和舒河在旅馆破译诗句。当最后一行密码对应上市政工程编号时,晨光已经染白窗帘。舒河突然按住她的手:你知道为什么诗集会在那家书店吗?
程弥摇头。
书店老板是你妹妹诗社的老师,舒河轻声说,他保护这本诗集三十年,就等着有人能完成解码。
他们带着证据来到报社,总编看完材料后脸色大变:你们知道现任市长是谁吗?就是当年负责那个工程的副局长!
报道发出的当晚,程弥回到铁桥。江水呜咽,她仿佛看见妹妹站在第三根灯柱下,裙摆被风吹起。
我梦见你很多次,程弥对着虚空说,每次你都穿着那件蓝裙子。
风突然变大,桥下浮起什么东西——是个密封袋,里面装着程夜的学生证和一张纸条:姐,密码是我们的生日。如果我回不来,请继续写完那首长诗。
一个月后,市长落马。程弥在整理妹妹遗物时,发现《弥夜集》的封底夹层还有一页。那是首未完成的诗,最后一句写着:请告诉春天,不必为我停留。
程弥拿起笔,在下面续写:但每个雨季来临,我都会在第三根灯柱下,等你把未完的诗句轻轻念完。
她把诗集放回旧书店的橱窗。雨季结束那天,书店老板打电话来说,有人送来一束新鲜的茉莉花,就放在《弥夜集》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