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把自行车锁在天台铁门旁时,链条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她数着生锈的铁台阶往上爬,一、二、三......十八阶,正好对应今天的岁数。天台的铁门像往常一样虚掩着,推开时铰链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六月的风裹着楼下烧烤摊的油烟涌过来,她下意识按住裙摆。书包里传来轻微的颤动,有什么东西正在撞击内层的网兜。她迅速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才拉开拉链。一团似的白云立刻窜出来,在她面前凝成兔子的形状。
嘘——她用食指抵住嘴唇,云兔的耳朵立刻耷拉下来。这是她上周在气象站后山捡到的第三只,前两只都在半夜化成了晨雾。这只特别粘人,总爱钻进她的毛衣袖口,把纤维弄得湿漉漉的。
她从书包侧袋掏出便利店买的草莓蛋糕,塑料包装上凝着水珠。云兔凑过来嗅了嗅,胡须蹭过奶油时带起细小的漩涡。林小满突然想起什么,翻出手机看了眼时间——17:23,距离日落还有四十分钟。
小满?
铁门突然被撞开,徐川拎着塑料袋愣在原地。他校服领口沾着颜料,显然是刚逃了美术课。云兔瞬间炸成雾状,但仍有几缕白丝缠绕在林小满的指间。
你养了只兔子。徐川的陈述句带着啤酒花的苦涩。他走近时,林小满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橘子味洗衣粉气息,混着些许陌生的小麦发酵味道。
易拉罐拉环崩开的声响惊动了云兔。它重新聚拢形体,这次竟主动跳上徐川的膝盖。林小满看着男孩僵硬的姿势觉得好笑,他托着云兔的样子像捧着一颗随时会融化的雪球。
上周三在气象站捡的。她掰开一次性叉子,这种兔子叫积雨云兔,专门吃......
不开心的事情。徐川突然接话,指尖陷入云兔的身体。雾气顺着他的指甲缝流淌,在皮肤上留下细小的水痕。林小满的叉子停在半空,奶油滴在裙子上绽开淡粉色斑点。
云兔突然剧烈抖动,化作白烟钻进徐川的鼻孔。他打了个喷嚏,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水珠。林小满抓住他的手腕,发现他脉搏处浮现出羽毛状的云纹。
它选中你了。她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暮色给云纹镀上金边,那些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肘关节蔓延。徐川的瞳孔微微扩大,林小满知道他现在肯定看见了记忆被吞噬的闪回——三岁时打翻的牛奶,初一被撕碎的画稿,上个月父亲摔碎的啤酒瓶。
第二天清晨,林小满在美术教室门口堵住徐川。他眼下挂着青黑,右手无名指已经变得半透明。她不由分说把云兔塞进他的素描本夹层,那小东西立刻开始啃食纸页上的橡皮擦屑。
气象站的人今早来学校了。徐川压低声音,喉结上下滚动,他们说最近城市的云量异常......
林小满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隔着单薄的衬衫,徐川摸到一团正在融化的冰凉。她的心跳声很远,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我才是容器。她睫毛上挂着水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每只云兔都会反噬饲养者,最后把人也变成云。她解开两颗纽扣,锁骨下方浮现出漩涡状的云斑,皮肤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
徐川的指尖发颤。上周的暴雨天,他亲眼看见林小满在操场接住一片坠落的乌云。当时她解释说是在捉蜻蜓,现在那些零碎的片段突然串联成恐怖的真相。
昨天你打喷嚏的时候,它已经选中了下一个宿主。林小满踮起脚,把一朵小乌云塞进他的衬衫口袋。那云朵立刻化作兔子形状,开始啃食他记忆里所有阴郁的角落。徐川感到左耳突然失聪,初中被霸凌的记忆正在抽离,像退潮时被卷走的沙堡。
雨停了。林小满倒退着走入夕阳,身影渐渐与天边的积雨云融为一体。徐川想追上去,却发现自己的左脚已经雾化,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湿润的印记。
当晚的天气预报说,本市上空出现罕见的兔状云团。徐川躺在天台上,看着那些云朵吃掉他关于考试失利的记忆,吃掉被父亲掌掴的夜晚。当它们开始啃食林小满消失那天的场景时,他发疯似的抓挠自己雾化的手臂,却只捞到一把湿润的晚风。
衬衫口袋里,新生的小云兔正嚼碎最后一缕苦涩。徐川突然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栖息的麻雀。他摸出素描本,开始画第十八只云兔——这次兔子的眼睛是林小满的月牙形状。
晨光微熹时,他看见教学楼顶有个穿白裙子的女生在接雨水。她的书包敞开着,一团棉絮般的白云正试图往外爬。徐川转动着半透明的食指,云纹已经蔓延到锁骨。他轻轻吹了声口哨,天边的积雨云突然聚拢成兔耳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