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站在便利店冰柜前,手指在玻璃上留下一道模糊的痕迹。零度碳酸饮料整齐排列,铝罐表面凝结的水珠像极了那个雨夜的窗户。她拿起一罐,冰凉触感刺入掌心,易拉环上的拉片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收银员扫完条形码时,林夏才发现自己没带钱包。身后传来硬币碰撞的声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越过她肩膀放下两枚硬币。一起算。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转头看见男人下巴上未刮净的胡茬,白衬衫领口沾着蓝色颜料,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骨处一道月牙形疤痕。
雨突然下大了。他们站在便利店屋檐下,林夏拉开易拉罐,气泡炸裂的声音混着雨声。美术老师?她盯着他袖口的颜料。男人摇头时发梢滴水:人体模特。碳酸饮料在喉咙里烧出细小气泡,她想起上周在美院看到的招聘启事。雨水顺着排水管哗哗流淌,他的睫毛在霓虹灯映照下投出扇形阴影。
画室暖气开得太足。林夏解开浴袍时听见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春蚕啃食桑叶。她数着天花板裂缝,数到第十七条时男人突然说:可以眨眼。石膏像在角落里泛着冷光,他的目光比测量仪器更精准地掠过她的锁骨、腰线、膝盖骨。休息时他递来保温杯,里面是冒着热气的柚子茶,杯底沉着两粒枸杞。
第三次当模特那天,他素描本里夹着张泛黄照片。林夏系浴袍带子时瞥见照片里穿红裙子的女人站在埃菲尔铁塔前,裙摆像团燃烧的火。前妻。他头也不抬地削炭笔,木屑簌簌落在垃圾桶里,她讨厌碳酸饮料。画室窗外玉兰花开得正好,有花瓣粘在玻璃上,像被雨打湿的蝴蝶。
林夏开始在每次工作后留下罐零度碳酸。有时是蜜桃味,有时是青柠味,排列在他画具箱旁边像一列迷你纪念碑。五月某个周三,她拉开易拉罐时气泡喷涌而出,溅在他未完成的速写上。男人用海绵吸水时忽然说:疤痕是十七岁留下的。他手腕内侧的月牙疤泛着珍珠母光泽,父亲说艺术不能当饭吃。
梅雨季来临时画室充满松节油的味道。他修改她小腿轮廓线时,铅笔尖突然折断。林夏听见他呼吸变重,温热手掌贴上她脚踝时带着微微颤抖。窗外暴雨如注,雨声盖过了碳酸饮料罐被碰倒的声响。她的浴袍带子散开时,看见他锁骨上沾着一点钴蓝色颜料,像颗小小的星球。
便利店冰柜重新补货那天,林夏发现自己怀孕了。验孕棒躺在洗手台上,旁边是半罐没喝完的零度碳酸。她给他发消息,气泡在对话框里转了三圈才显示送达。黄昏时下起太阳雨,画室门口积水映出破碎的彩虹。推开门看见所有碳酸饮料罐整齐码在窗台,铝罐表面凝结的水珠像一场微型降雨。
他站在未完成的素描前,画纸上她脖颈线条被橡皮擦出毛边。医生说受孕几率只有0.3%。林夏声音很轻。男人用沾着炭粉的手指碰她无名指,留下淡灰色痕迹。远处传来冰淇淋车的音乐声,融化的奶油滴在柏油路上,像一个个微型的陨石坑。
手术室空调温度太低。林夏数着塑料帘子上的褶皱,麻醉剂推入静脉时闻到淡淡的酒精味。醒来时床头柜摆着罐零度碳酸,拉环已经拉开,气泡微弱地炸裂着。护士说有位先生留下了这个,还有张素描纸,上面画着雨中的便利店。
出院那天阳光刺眼。林夏在便利店买了同款饮料,易拉环的断裂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铝罐在垃圾桶里发出空洞回响时,她看见美院外墙贴着新展览海报,他的肖像画系列获奖了。海报角落印着小小二维码,扫描后跳出电子请柬,日期是三个月后的立秋。
地铁进站时刮来一阵热风。林夏把空易拉罐投进回收箱,金属碰撞声淹没在广播提示音里。列车玻璃映出她模糊的倒影,手腕内侧不知何时蹭上了蓝色印泥,像道崭新的月牙形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