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黄率领着历经鹰愁涧血战、仅存十余名卫士跨过奔涌的若水,踏入了由部落的势力范围。眼前的寨子粗犷而原始,依山傍水而建,木石结构的房屋显得简陋,空气中弥漫着兽皮、烟火与一种若有若无的敌意。此行本为结盟共抗大敌,但自踏入此地起,一股无形的压力便笼罩下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未可知的陷阱边缘。这绝非友好的和谈,更像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鸿门宴。
议事大厅内,由部落酋长由莽高踞主位,身材魁梧,面容粗犷,披着熊皮,眼神锐利而充满审视。他身后站着一群部落长老和精锐战士,个个肌肉虬结,手持武器,目光不善,毫不掩饰他们的戒备与轻蔑。
谈判伊始,气氛便异常凝重。由莽态度强硬,开口便是狮子大开口,索要远超合理范围的青铜兵器、粮食和布匹,仿佛姬姓部落是前来纳贡的臣属,而非平等结盟的伙伴。
姬黄强压下心中因弟弟新丧和沿途伏击而产生的悲愤,保持着少主的冷静与威仪,据理力争,将话题引向双方应尽的义务与共同利益。他提出由部落应在情报共享和协同防御上做出实质承诺。
然而,由部落一方,尤其是那位坐在由莽下首、面容精瘦、眼神闪烁的长老——由猷,屡屡从中作梗。他言辞刁钻,时而夸大由部的困难,时而又贬低姬部的实力,不断试探着姬黄的底线。
当谈判陷入僵局,由猷见姬黄始终沉稳,便使出了更恶毒的攻心之计。他阴恻恻地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老夫倒是听说,你们姬姓部落内部如今争权夺利,乱得很呐!连代表少主身份的信物都能被人轻易偷了去,可见内部管理混乱,自身难保!说不定哪天就祸起萧墙,自顾不暇了!就这样,还有闲情逸致来管我们由部落的闲事?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共同御敌?怕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了吧!呵呵呵……”
这番话极其阴险恶毒,不仅直指姬黄心中最深的痛处——符节被盗、琮弟之死,更是公然揭短,将部落内部的政治斗争丑闻摆在台面上,极力贬低姬姓部落的实力与信誉,企图从根本上瓦解姬黄谈判的底气,激怒他,让他失去理智!
刹那间,姬黄眼中寒光爆闪!周身气息陡然变得凌厉无比,仿佛有无形的怒火即将喷薄而出,甚至连他身上的龙鳞甲都似乎感受到了主人沸腾的情绪与杀意,发出低沉的、几不可闻的嗡鸣声。琮弟惨死的模样、鹰愁涧的厮杀、失去亲弟的剧痛瞬间涌上心头!他猛地转头,目光如两道淬炼于冰海深处的利剑,携带着滔天的悲愤与质疑,直刺由猷!
他的声音因为极力压制愤怒而显得有些低沉,却带着千钧之力,一字一句砸在由猷脸上:“我的弟弟姬琮,的确在前来由部的途中,被一伙不明身份的凶徒截杀身亡!我本人,亦在鹰愁涧遭遇伏击,九死一生!此事,我姬姓部落为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与猜忌,从未对外公开!敢问由猷长老——”
姬黄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您是从何处得知此等隐秘?!真真令人惊讶,耐人寻味!”他踏前一步,强大的气势压迫过去,“难道——那些残忍杀害我弟弟、袭击少主的杀手,是您派出来的不成?!”
他的双眸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一般,死死地盯着由猷。那如炬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由猷的灵魂,让他无所遁形。
而由猷呢?在这凌厉的目光注视下,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丝慌乱如闪电般在他眼中掠过。
姬黄的声音,冰冷而森然,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让人不寒而栗。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利剑,直刺由猷的心脏。
“若果真如此……”姬黄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带着无尽的威压,“阁下就不仅仅是破坏和谈那么简单了,你更是挑起两部落血仇的罪魁祸首!你这奸恶之徒,必将遭到报应!”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咆哮着说道:“我姬黄在此立誓,绝对不会轻易饶恕这种恶行!我定会亲手将凶手斩杀,用敌人的鲜血,去祭奠我那含冤而死的弟弟!我要让凶手为他的枉死付出代价,让你血债血偿!”
这一番反击,凌厉无比,直指核心!不仅化解了对方的攻讦,更将一顶“阴谋截杀少主、挑起战端”的天大帽子狠狠扣了回去!姬黄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由猷的一切伪装,将他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彻底看穿!
由猷被这突如其来的、裹挟着血海深仇的凌厉反击噎得猛地一窒,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神中的慌乱几乎难以掩饰。他万万没想到,姬黄不仅没被激怒失态,反而如此敏锐狠辣,直接抓住了他话语中最大的漏洞!但他毕竟老奸巨猾,强自镇定下来,提高声调,色厉内荏地辩驳道:“你…你休要血口喷人,颠倒黑白!老夫…老夫也只是听闻外界有此传言罢了!岂能做出此等之事?我乃由部长老,岂会破坏和谈?!”
“传言?”姬黄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响彻整个议事厅“关乎两部落盟约、共同抵御强敌此等生死存亡之大事,阁下身为由部落尊长,不思如何促进和谈,增进了解,反而以道听途说、未经证实的荒谬‘传言’,在此神圣的议事之所,公然质疑我方的诚意与实力,破坏谈判氛围!敢问,这究竟是和谈的诚意,还是别有用心的挑衅?!”
他猛地转向脸色已然变得极其难看的由莽,语气沉重而锐利,如同最后通牒:“由莽酋长!这就是贵部落对待怀揣诚意前来商谈盟约的客人,所应有的态度吗?若贵部落上下皆是如此行事,毫无诚信,只知刁难与猜忌,甚至暗中行此卑劣之事,那我看这盟约,不结也罢!我等即刻便走,今日之事,我必将如实禀明父亲,一切后果,由贵部承担!”
他再次以退为进,气势逼人至极!直接将是否开战的皮球踢给了由莽,并且毫不客气地点明了是由部落一方在毫无道理地破坏谈判,甚至暗示了可能存在的阴谋!
“姬黄少主,稍安勿躁!”一个英俊的青年,站起来,提着茶壶走到姬黄面前,给他斟了一杯茶。他是由莽的长子由澈。
由莽脸色铁青,额头青筋跳动,恶狠狠地瞪了由猷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恼怒与斥责。显然嫌这个老家伙多嘴多舌,不仅没达到打压对方的目的,反而被对方抓住致命话柄,弄得己方十分被动,甚至可能引发真正的战争!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如同闷雷,粗声粗气地道:“姬少主言重了!由猷长老年纪大了,有时言语失当,也是常有的!你何必与他一般见识?”这话看似打圆场,实则已是变相的服软与斥责由猷。
他沉吟了片刻,蒲扇般的大手搓了搓,语气终于软化了一些,开始尝试将话题拉回谈判本身,但依旧试图争取利益:“结盟之事,自然需从长计议,慢慢商量。只是……你们提出的那个共同出兵防御,我由部落勇士确实有限,寨子也需要守卫,难以远离若水,深入你们边境去协助作战,这也是实情……”
接下来的谈判,进入了异常艰难、寸土必争的拉锯战。由部落一方诸多刁难,反复无常。时而以部落贫瘠、资源匮乏为由,拼命抬高索要的物资数量和质量;时而又以兵力薄弱、勇士珍贵为由,极力推卸协同作战的责任,恨不得只拿好处不出力。
那个由猷长老虽然暂时收敛,但更是阴魂不散,时不时就要阴阳怪气地插上几句嘴,或是指桑骂槐,或是吹毛求疵,试图再次找到机会激怒姬黄,搅乱谈判节奏。
然而,此时的姬黄,已然彻底冷静下来。他将丧弟之痛与对阴谋的愤怒深深埋藏心底,转化为无比坚韧的意志力与清醒的头脑。他展现出远超其年龄的政治智慧和老练的谈判技巧。
他据理力争,逐条反驳,引据现实,既死死守住姬姓部落的利益底线,寸步不让,又在一些非核心的细节上适当展现出灵活性,给出一些看似让步、实则无伤大雅的提议,让对方有台阶可下。
他详细分析了世仇有扈氏近年来不断扩张、侵吞周边小部落的具体案例,将其凶残本性与贪婪野心赤裸裸地剖析在由部落众人面前。他声音沉稳,目光扫过由莽和每一位长老:“诸位可知,有扈氏历来实行‘远交近攻’之策?他们为何迟迟未大举进攻我姬姓?非不能也,实乃战略尔。他们一面与我部虚与委蛇,一面不断蚕食周边弱小,以壮自身。由部落与我部相比,谁更近?谁更弱?答案不言而喻!”
他顿了顿,让话语中的寒意渗透进去:“有扈氏的下一个目标,绝非我姬姓部落,而是你们——若水之北的由部落!届时,你们将独自面对有扈氏的虎狼之师!我部正是看穿了有扈氏的诡计,深知唇亡齿寒之理,为避免由部被吞并后我部腹背受敌,才愿在此与贵部商议结盟,共图存续!此非我部求于贵部,实乃合则两利,分则两害之势!”
同时,姬黄提出了一套相对公平、更具操作性的互助方案:“为表诚意,我姬姓部落愿提供一定数量的青铜兵器(远低于由莽最初要求)、粮食和布匹作为援助,并可派遣熟练工匠帮助贵部加固寨墙防御工事,改进武备,提升自保之力。”
“而贵部所需付出的是:”姬黄目光炯炯,“必须承担起前沿哨所之责,向我部提供准确、及时的有扈氏兵力调动情报共享!并且,若有扈氏企图借道由部,进攻我姬部,贵部绝不能应允!此乃底线!”
他话锋一转,描绘出合作的远景:“此外,我希望日后由部与姬部能开通互利互惠的贸易通道,让双方百姓自由往来,以物易物,各取所需,增进繁荣。若将来我姬部遭外敌入侵(非指有扈氏),基于盟约,贵部亦需出兵协助作战。此乃真正的互助同盟!”
柳湘莲虽然极度不耐烦这种枯燥无比、充满虚伪与算计的唇枪舌剑,几次险些拂袖而去,但他那强大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威慑。他偶尔漫不经心抛出一句切中要害的冷嘲热讽,或是一个冰冷得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碧瞳凝视,总能恰到好处地打断由部落方的胡搅蛮缠和漫天要价,像一盆冰水浇熄对方的气焰,迫使那些头脑发热的由部落长老重新回到现实层面的考量。
这场艰难无比的谈判,从日正当空,一直持续到深夜星斗满天。议事棚中央的篝火添了一次又一次柴薪,火光跳跃,映照着一张张或疲惫不堪、或焦躁恼怒、或精明算计、或愤愤不平的脸庞。双方唇枪舌剑,每一次条件的敲定都伴随着激烈的争论。
每次陷入僵局时,由部落的世子由澈便出来打圆场,使得谈判可以继续下去。
最终,由莽见姬黄态度坚决如铁、软硬不吃,道理、大势、利害关系都被对方剖析得清清楚楚,加之那个深不可测的碧瞳男子带来的压力越来越大,让他心底隐隐发毛,而他内心也确实对日益逼近的有扈氏威胁感到恐惧,只得长长吐出一口带着不甘的浊气,勉强同意了姬黄提出的这一套盟约方案框架。至于具体的物资数量、交付时间、情报共享机制等细节,则还需双方后续派专人进一步磋商落实。
一份初步的、充满了博弈痕迹、字字斟酌、来之不易的盟约草案,总算在波诡云谲、暗潮汹涌中,艰难地达成了。
当姬黄和柳湘莲一前一后走出那烟雾缭绕、气氛压抑的议事大厅时,清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若水的水汽和山间的寒意,让人精神为之一振。两人虽然都是身心俱疲,姬黄更是伤口隐隐作痛,但他们的眼神却在星辉下显得格外明亮锐利。
“总算是……没有白来这一趟。更没有辜负琮弟的……”姬黄站在异乡的土地上,仰望着那片陌生而又遥远的夜空,心中感慨万千。
他缓缓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积压在胸中的浊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疲惫、屈辱和悲恸都一并释放出来。这口浊气在夜空中弥漫开来,与那无尽的黑暗融为一体。
后半句话,姬黄却没有说出口,只是化作了一声长长的、深深的叹息。这叹息中,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有对琮弟的愧疚,有对部落未来的担忧,还有对自己所经历的种种磨难的无奈。
尽管这一路走来充满了曲折和艰难,姬黄遭受了无数的屈辱和愤怒,但他终究还是为部落争取到了一个潜在的战略支点。这个支点虽然目前还很脆弱,但它就像一颗种子,已经深埋在了若水北岸的土地里,只要给予足够的时间和养分,就有可能生根发芽,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
通过这次艰难的出使,姬黄也初步摸清了由部落高层的真实态度。他们的贪婪、摇摆和缺乏远见让姬黄深感失望,但同时也让他看到了一些可以利用的机会。由部落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这就意味着他们并非完全不可争取和利用。
姬黄相信,只要策略得当,部落就有可能在这场与由氏的博弈中占据一席之地,为部落的生存和发展争取到更多的空间和资源。
柳湘莲慵懒地伸展了一下腰肢,骨骼发出细微的轻响,哼了一声,依旧是那副刻薄的调调:“无聊透顶,浪费生命。跟一群脑子里长满肌肉和贪婪的蠢货废话这么久,真是折损修为。”然而,他碧绿的竖瞳微微一转,闪过一丝冷冽如刀锋的光芒,“不过,那个叫由猷的老家伙,倒是比那些蠢货多了几分蛇鼠般的‘机灵’劲儿,他那份‘知情’,很有点意思。”
姬黄听完这番话后,他的眼睛突然像被寒风吹过一般,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用低沉而严肃的声音说道:“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断地制造麻烦,他的言辞极其恶毒,而且对我们部落内部发生的那些秘密事情了解得非常清楚。他的行为绝对不只是‘听闻传言’那么简单,其中肯定有很大的嫌疑。”
姬黄的心中开始暗暗琢磨,他觉得这个人很有可能与鹰愁涧的伏击事件有关,甚至可能与那位隐藏在他们部落中的“奸人”有某种联系。想到这里,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心中已经悄然将由猷列为了重点调查的对象。
这就像是一条追查真凶、揭开阴谋的暗线,在姬黄的心中慢慢展开。他决定要深入调查由猷的背景和行踪,看看能否找到一些线索,揭开这个隐藏在部落中的巨大阴谋。
然而,他们此刻并不知道,由部落的刁难与敌意,并未随着这份脆弱盟约的初步达成而彻底消散。真正的考验与隐藏在暗处的杀机,或许才刚刚开始悄然浮现。王夫人那狠毒的触手,是否只安排了由猷这一枚棋子?这份刚刚达成的、建立在利益博弈与武力威慑之上的脆弱盟约,在这风云变幻、充满猜忌的边境之地,又能真正维持多久?
冰冷的暗流,依旧在这若水北岸的古老寨子深处,无声地涌动、盘旋,等待着下一个兴风作浪的时机。姬黄知道,这里的危险,远未结束。
姬黄在与由澈的接触中,发现了由部落的弱点,以及他们最需要的是什么。因此他酝酿了一个新的计划,他叫过侍卫石猛,如此这般吩咐。
石猛拍着胸脯表示,我定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