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岁月更迭。转眼之间,已是商纣16年,黛玉14岁,宝玉已经15岁,若哪吒活着也是14岁的少年,可惜……
时值商历冬十一月(正月),岁首新年方过,兰台国尚笼罩在一片肃杀寒意中,虽无后世爆竹喧闹,但祭祀先祖、酬酢往来的庄重年节气氛,仍为兰台府添了几分不同于往日的端凝气象。
如海和贾敏夫妇忙着迎来送往,家里日日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宝玉带着袭人、李贵和茗烟等人到兰台府给姑姑、姑父拜年。贾敏知道宝玉这几年一直因为哪吒惨死而走不出来。因此留他多住些日子,尽快走出阴影,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
这日清晨,黛玉穿着一身新制的海棠红暗纹锦缎袄裙,外罩着白狐裘的昭君套,由紫鹃扶着,往父母院中来请安。
行至穿堂,恰遇见宝玉从怜花苑方向过来。他今日穿着簇新的大红金蟒箭袖,外罩石青貂裘排穗褂,头戴束发银冠,越显得面如中秋之月,色若春晓之花,只是眉宇间较之去年,少了几分稚气,多了些许少年清朗。
他见了黛玉,眼中顿时漾出笑意,快步迎上:“妹妹,早晨好!”
“宝玉早!”黛玉很少管宝玉叫二哥哥,总是叫“宝玉”,长辈说过她多次,她依然不改。
“你们俩在这说什么话?”一个声音响起,不由二人解释,这人继续说:“快走,快走,请完安,我们去赏梅花!”原来是黛玉的三哥林瑾。
“三哥哥就是无事忙,着什么急嘛!”黛玉的二姐碧玉嗔着三哥。她转向宝玉和黛玉,“不着急哈!”
黛玉笑道:“我也是刚刚遇到宝玉。好耶,一会儿我们一起去看看梅花!”
林瑾一本正经地说:“今年的红梅,当真好看得紧!”
四人一同进了正房,林夫人贾敏看着几个孩子自是欢喜,又留他们说了好一阵子话。
前厅那边,贾政正与一位远客叙话。那客人年纪约二十上下,身着素雅青袍,虽风尘仆仆,却难掩其温润如玉的君子气度,正是西伯侯姬昌长子——伯邑考。他因父亲被囚羑里已近七载,决心赴朝歌面圣,以身代父。此行凶险,吉凶难料,他知或许一去无回,故特特绕道兰台,来向与如海辞行。
西岐和兰台虽然相距甚远,但是由于如海和西伯侯同朝为官,关系不错。两家人走动比较多。此前伯邑考经常来兰台,林瑾经常去西岐,因此伯邑考与林瑾、黛玉、碧玉以及宝玉等人非常熟稔。
由于最近几年不太平,西伯侯被软禁,两家之间的走动不太频繁,过节送礼也都是下人代劳。伯邑考兄弟好久没有来荣国了。
如海知道伯邑考此行凶多吉少,极力劝阻他,可是伯邑考主意已定,如海见无法阻拦,便传话林瑾等人来见伯邑考。
黛玉、林瑾几人对这位大哥哥十分信任。如今听说伯邑考大哥哥来了,十分兴奋。马上来到大厅。
只见一位年纪约在弱冠,身着素雅青衫,头戴方巾,面容温润如玉,目若朗星,行止间自带一股儒雅清贵之气,虽风尘仆仆,却难掩其雍容气度的青年正襟危坐,与如海聊天。
这人正是伯邑考。
林瑾一进厅门,瞧见伯邑考,先是一愣,随即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竟忘了礼数,抢步上前拉住伯邑考的衣袖,欢声道:“伯邑考大哥哥!竟真是你!我可想你了!”
宝玉也走上前,深施一礼:“大哥哥好!”几年前在朝歌,他与伯邑考有过交往其儒雅风范、高超琴艺,便令宝玉倾心不已,时常念叨。
碧玉和黛玉敛衽一礼:“大哥哥好!”
伯邑考几位弟弟妹妹都长高了,风采更胜,亦是含笑起身,温言道:“各位弟弟妹妹,别来无恙。新年吉庆。”
如海心中钦佩伯邑考的孝勇,又感其悲壮,却不能当着孩子的面明言,只道:“贤侄既来了,便多住几日。如今岁首,马上就是春祭,朝歌路上亦多不便,不必急于一时。”
几个孩子异口同声地挽留:“大哥哥别走!”
伯邑考本欲推辞,但见林瑾、黛玉、宝玉、碧玉眼巴巴望着自己,满脸期盼,又念及前路茫茫,与故人相聚时日无多,心中亦是不舍,便拱手道:“如此,便叨扰世叔了。”
于是,伯邑考便在兰台府住下。时值年节,府中无事,林瑾、宝玉、黛玉并碧玉姊妹,便常聚在一起,听伯邑考讲些西岐风物、天下见闻,或是欣赏他精妙绝伦的琴棋书画技艺。
宝玉颇有才名,一般人看不上,唯独对伯邑考心悦诚服。
伯邑考的琴音,中正平和处如春风化雨,激昂慷慨处似金戈铁马,沉郁顿挫时又若孤臣泣血,每每令听者动容。
黛玉于此道领悟最深,常能听出琴音深处那隐藏的忧思与决绝,私下对宝玉叹道:“伯大哥琴音虽雅,然宫商之间,隐有杀伐悲音,只怕此行……心怀死志。”
林瑾和宝玉也觉心中沉甸甸的。
一日雪后初霁,众人于芦雪庵赏雪联诗。林瑾才思敏捷,率先吟道:“朔气凝琼树,山河一色新。”
宝玉接口:“烹茶融雪水,倚户待梅新。”
黛玉略一沉吟,望了一眼旁边静坐含笑的伯邑考,轻声道:“客心随雁远,琴绪共梅清。”
伯邑考闻此句,知黛玉已窥破自己心事,心中一震,面上却不露分毫,只赞道:“黛玉妹妹此句,清雅入骨,蕙质兰心,邑考佩服。” 他亦应景和了一首,中有“岐山孤凤唳,羑里老龙吟”之句,隐晦道出父囚子忧之痛,众人并不知晓西伯侯被囚禁在羑里之事,因此众人虽未必尽解其意,亦觉格调高远。
几个人不是弹琴,就是唱歌,有时也练练武艺。黛玉有一张小弓箭,她忍不住技痒,也弯弓搭箭,射中十步外的雪人,引得众人喝彩。
宝玉抚掌笑道:“林妹妹竟有这般本事!将来或可效仿妇好,巾帼不让须眉!”
黛玉笑道:“罢了,罢了,我就是玩玩而已!”
碧玉则笑道:“我可学不来这个,只怕那弓未拉开,先折了手。” 众人皆笑,唯有伯邑考见黛玉英姿,心中暗叹:“黛玉这姑娘,亦非池中之物。”
欢乐时光易过,转眼一月有余。伯邑考心系父亲,虽不舍此间温情,仍向如海辞行。
如海说,马上就是春祭了,过完春祭再走不迟。如海心说,能多留一日是一日。
……
帝辛无道,天下暗流渐起。然而在这西南一隅,林氏封邑兰台国内,却仍是一派承平气象。时近春祭,万物复苏,兰水两岸新绿萌发,桃李芳菲初绽,暖风裹挟着泥土与花草的清新气息,拂过这片富庶安宁的土地。
兰台宫城坐落于兰水之阳,虽不及朝歌巍峨,却也殿宇俨然,格局清雅,颇有江南水韵。林如海,乃商王亲封的兰台侯,为人清正儒雅,勤政爱民。其妻贾敏,出身显赫,温婉贤淑,与如海琴瑟和鸣,育有三子:长子、次子已经结婚,三子林瑾即将大婚,长女碧玉已经许配给西岐的姬黄为妻,幼女黛玉待字闺中。
这日,宫城内苑,几个年轻身影正聚在一处亭阁间嬉戏。为首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剑眉星目,身形矫健,穿着一身利落的胡服箭袖,正是林瑾。他手中拿着一把新制的桑木弓,正对着远处箭靶比划,笑容爽朗,声如洪钟:“妹妹们快看,我这次定能中那红心!”
他话音未落,旁边一个穿着浅碧色衣裙的少女便怯生生地拉住他的衣袖,小声道:“哥哥,仔细些,莫要伤了手。” 这便是碧玉,她生性胆小懦弱,眉宇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仿佛受惊的小鹿,时刻需要庇护。
“姐姐就是太过小心,” 一个清越如玉石相击的声音响起,只见站在碧玉身旁的黛玉抿嘴一笑。她年纪虽小,却已显露出绝代风华,眉眼如画,气质灵秀,此刻穿着一身玫瑰红绣花夹袄,素白色绣着翠绿竹子的长裙,更衬得肌肤胜雪。她虽如碧玉一样弱不禁风,却有一股碧玉没有的勇敢与坚韧,看向兄长林瑾的目光带着促狭,“哥哥的箭术,在兰台可是数一数二的,何须你我来操心?”
林瑾闻言,哈哈大笑,愈发得意,挽弓搭箭,动作流畅有力。“嗖”的一声,羽箭离弦,果然正中靶心。他回头冲着妹妹们扬眉,神采飞扬。
“瑾弟好箭法。” 温和清朗的嗓音自亭外传来。众人回头,只见一位身着素雅玄端深衣的青年缓步而来。他面容俊雅,气质温润如玉,眉宇间却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与坚毅,正是西伯侯姬昌长子——伯邑考。
他因父亲被囚羑里,周国处境艰难,他一路东行,既为救父,也为联络东南各国,同时也为了……探望从前的挚友,与大家告别。兰台,是他行程中的重要一站。
“伯邑考哥哥!” 黛玉眼眸一亮,率先唤道。碧玉则微微红了脸,悄悄往黛玉身后挪了半步,只敢用眼角余光偷偷觑他。
林瑾放下弓箭,大步迎上,用力拍了拍伯邑考的肩膀,笑道:“伯邑考大哥,你来得正好!
“春祭大典,正愁无人与我一同操持演练祭舞呢!”
伯邑考连连摆手,笑道:“这是你们孩子的事,别找我!不是有宝玉吗?”
宝玉一摊手:“我不擅长这些!”
伯邑考微笑颔首,目光扫过亭中诸人,在林瑾的蓬勃、碧玉的怯懦、黛玉的灵秀、宝玉的单纯,他的视线在他们脸上一一停留,最后望向宫城深处,那里,林如海与贾敏正在为明日的祭祀忙碌准备。
这兰台的安宁与温情,如同兰水般缓缓流淌,让他这颗因家国忧患而紧绷的心,得到片刻的舒缓。然而,他深知,这平静之下,自己肩头的重担与即将到来的风暴,已如天际隐隐的雷声,迫在眉睫。
春祭始,迎神飨。
翌日,天色未明,兰台宫城内外已是灯火通明,肃穆庄严。春祭大典乃一年之初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要事,林如海率文武臣工及宗室子弟,于社稷坛前依古礼而行。
社稷坛设于兰水之滨,黄土垒砌,方广五丈,饰以青白红黑四色土,对应四方。坛上陈列着太牢(牛、羊、猪三牲),粢盛酒醴,玉帛圭璧,井然有序。香烟缭绕,钟磬和鸣,营造出一种沟通天地的神圣氛围。
第一项,**卜问吉时**。身着玄色祭服的太卜官跪坐坛前,取出灼烧过的龟甲,仔细审视其上裂纹,良久,高声禀报:“吉!天神允诺,辰时三刻,阳气最盛,可迎神降!”
林如海面容整肃,闻言微微颔首。贾敏立于女眷队列之首,身着庄重翟衣,神情恭敬。林瑾紧随父亲和哥哥身后,他收敛了平日的跳脱,神情专注,努力模仿着父亲的沉稳。
碧玉和黛玉站在母亲身后,碧玉紧张地攥着衣角,低垂着头,不敢直视那庄严的祭坛;黛玉则微微仰着脸,清澈的目光中带着好奇与敬畏,观察着每一个细节,感受着这古老仪式中蕴含的与天地对话的庄重。
伯邑考作为贵客,立于观礼席中。他看着这严格按照商礼进行的祭祀,心中百感交集。周国亦行此礼,然而此刻,他的父亲却因“莫须有”之罪被困羑里,这庄严的礼乐背后,是何等的讽刺与危机。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祭坛前的林瑾,那少年挺拔的身姿,充满朝气的侧脸,与自己记忆中西岐的弟弟们身影重叠,更添一层忧思。
吉时已到,**迎神**。林如海手持玉圭,率先向东方跪拜,朗声诵读迎神祝文,其声浑厚,在旷野中回荡:“皇天在上,后土在下,维此仲春,兰台侯如海,敢用玄牡,昭告于四方神只:祈甘霖以润稼穑,佑我邦家,永续厥祀……” 文武百官及宗室随之跪拜,动作整齐划一,充满了仪式感。
接着是**献祭与飨神**。太祝官指挥庖人将烹煮好的三牲祭品依次献于坛上,并将酒醴泼洒于地,以飨神灵。乐工奏响《云门》之乐,古朴苍茫,仿佛引动着天地元气。
林瑾参与其中的武舞环节,手持干戚,动作刚劲有力,步伐沉稳,展现着兰台国的武备与生机,引得观礼众人暗暗点头。
伯邑考静静看着,眼中流露出赞赏,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这般无忧无虑、为国祈祷的舞姿,于他,已是奢望。
**野宴欢,琴音恸**
隆重的祭祀仪式直至午后方才结束。按照兰台习俗,祭祀之后,国君会在兰水畔的芳草地上设下野宴,与民同乐,共庆春回大地。
气氛顿时由庄重转为欢快。侍从们铺开筵席,呈上时令鲜蔬、炙肉、鱼脍以及兰台特产的清甜米酒。百姓们也各自聚拢,席地而坐,笑语喧哗,孩童在草地上追逐嬉戏。
林瑾早已恢复了活泼本性,拉着伯邑与宝玉,考穿梭于席间,向他介绍兰台的风物人情,又拿起自己的桑木弓,非要与伯邑考带来的护卫比试箭术,引得众人阵阵喝彩。
碧玉则安静地坐在母亲贾敏身边,小口吃着糕点,偶尔偷眼看看热闹的场景,以及那个在人群中始终温润如玉的伯邑考,脸上飞起两团红云。
黛玉却不像姐姐那般拘谨。她端着一杯清甜的蜜水,走到伯邑考身边坐下,仰头问道:“伯邑考哥哥,我听闻西岐的凤凰山,春日里杜鹃花开遍野,如同云霞,比我们兰台的桃花如何?”
伯邑考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心中柔软,温声道:“兰台桃花清丽婉约,如江南水墨;西岐杜鹃热烈奔放,似塞上烽烟。各有其美,难分高下。只是……” 他语气微顿,一丝阴霾掠过眉宇,“我已许久未曾见过故乡的春色了。”
黛玉敏锐地捕捉到他情绪的低落,聪慧地不再追问,转而道:“那哥哥定然想念家乡的乐曲了?听闻哥哥琴艺超绝,不知今日,我们能否有幸聆听一曲?”
此言一出,宝玉和林瑾也凑了过来,连声附和:“对对对!伯邑考大哥,快弹一曲!让我们也沾沾西岐的雅乐之光!”
贾敏也微笑着点头示意。碧玉虽未说话,却也悄悄抬起了头,眼中含着一丝期待。
伯邑考推辞不过,况且此情此景,亦勾起了他心中无限思绪。他命随从取来随身携带的七弦琴,置于膝上,修长的手指轻抚琴弦,略一凝神,便弹奏起来。
初时,琴音清越平和,如春风拂过渭水,杨柳依依,描绘着西岐故土的安宁与美好。林瑾听得眉飞色舞,碧玉也渐渐放松下来,眼中流露出向往。黛玉凝神细听,仿佛看到了伯邑考口中那杜鹃花开的凤凰山。
然而,渐渐地,琴音转调,变得低沉郁结,如阴云蔽日,山雨欲来,透露出压抑、忧虑与不安。
那是父亲被囚的愤懑,是国势艰难的沉重,是身负重任的孤独。伯邑考闭上双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指尖力道加重,琴弦震颤,发出悲鸣之音。
席间的欢笑声渐渐平息下来。
林瑾皱起了眉头,似乎感受到了琴音中的不祥。
碧玉不安地攥紧了手帕,脸色有些发白。
黛玉则一瞬不瞬地看着伯邑考,她从那哀婉激越的琴音中,听出了远比言语更深刻的痛苦与挣扎,一颗心也随之紧紧揪起。
最终,琴音在几个高昂、悲壮决绝的音符后,戛然而止!余音袅袅,却似有无尽的不舍与憾恨,回荡在兰水之畔,也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伯邑考缓缓睁开眼,眸中似有水光一闪而逝,随即被他强行压下。他放下琴,对着众人露出一抹带着歉意的微笑:“一时忘情,扰了诸位雅兴。”
林如海与贾敏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与叹息。他们如何不知西伯侯之境况?伯邑考这琴音,已道尽一切。
林瑾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父亲用眼神制止。
唯有黛玉,她端起自己那杯未曾动过的蜜水,走到伯邑考面前,轻轻放在他的席前,声音清晰而坚定:“伯邑考哥哥,此去……万望珍重。”
她没有问“去何处”,也没有说“为何去”,只是这一句“珍重”,却包含了千言万语的理解与支持。
伯邑考微微一怔,看着眼前少女那清澈却无比勇敢的目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他接过那杯蜜水,一饮而尽,甜意沁入心脾,却化不开那满腔的苦涩与决绝。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多谢黛玉妹妹。”
夕阳西下,将兰水染成一片金红。夜宴在一种微妙的、掺杂了离愁别绪的氛围中散去。春祭的欢乐依旧萦绕在兰台的上空,但那来自远方的、关乎生死存亡的阴影,却已随着伯邑考那曲未尽之琴音,悄然笼罩在知情者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