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辆乌木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在林府朱漆大门前次第停下。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声响沉闷,混着车厢里压抑的啜泣,像一块巨石沉沉压在林府上下每个人的心头。
几个身着素色短打的家丁轻手轻脚地从最前头那辆马车里抬出一具覆盖着素白绫罗的棺木,棺木虽不算厚重,却仿佛承载着千斤重量,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稳当,生怕惊扰了棺中长眠的人——那是林家最疼爱的小女儿,林雨瑶。
灵堂早已设在府中正厅,是吴秀云在回府前就命人加急布置的。白幡从梁上垂落,随风轻晃,素色的幔帐围满了厅堂,案上燃着两支通体雪白的长明灯,灯芯跳动的火苗映着牌位上“爱女林雨瑶之灵位”七个墨字,透着彻骨的冷。
家丁们小心翼翼地将棺木安置在灵堂中央的托架上,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吴秀云亲自上前,伸手抚了抚棺木上的绫罗,指尖冰凉,眼底的泪又忍不住涌了上来。
她转头看向身后三个孩子,老大和老二双胞胎,十六岁,小闺女十岁,此刻都穿着小小的素衣,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来,”吴秀云声音沙哑,带着几个个孩子走到灵前,屈膝跪下,“给你们姑母磕头。”
几个孩子似懂非懂,跟着母亲的动作,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头撞在冰凉的青砖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孩子们,”吴秀云按住孩子的肩膀,目光落在灵位前跳动的灯火上,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你们姑母活着的时候,最疼你们。去年你们兄弟赶考,是她连夜绣了护膝让人送去;前年冬天你们染了风寒,是她守在床边喂药,连着两夜没合眼。
这些好,你们要牢牢记住。”她顿了顿,抬手擦了擦眼角,“现在她去了,就剩这副棺木陪着她,你们要在这里守着,好好陪陪她,别让她走得太孤单。”
“娘,”老大林书豪红着眼眶,手紧紧攥着衣角,抽噎着回应,“我们记得,姑母给我买的那支竹笛,我还好好收着。我们不是白眼狼,肯定好好守着姑姑,不让她冷清。”小女儿也跟着点头,虽不会说太多话,却用力抿着唇,把眼泪憋了回去,小手紧紧拉着哥哥的衣袖。
“都是好孩子。”吴秀云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心里一阵酸楚。可就在这时,一个念头猛地窜进她的脑海——白日里族长大伯林振海说,要带着雨瑶妹妹的棺木回江南祖籍安葬。如今虽已入秋,天气渐冷,可从京城到江南路途遥远,少说也要月余,这一路上棺木停置,万一尸身受损,那岂不是让雨瑶妹妹到了地下都不得安宁?
不行,绝不能这样。
吴秀云心头一紧,再也坐不住。她起身叮嘱身旁的嬷嬷照看几个孩子和灵堂,自己则快步朝着前厅走去。裙摆扫过廊下的石阶,发出急促的声响,与灵堂的肃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前厅里早已聚满了林家的男丁,烟气缭绕,混杂着浓重的悲戚。几张八仙桌拼在一起,周围坐满了人,有族里的长辈,有族中的子弟,还有些是借着赶考时节来京城投奔林家的远亲。若非如此,单靠林雨瑶父亲林振江这一脉的几个人,怕是连眼下的场面都撑不起来。
林母赵氏早已哭得伤心过度,方才在灵堂见了棺木,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还是身边的张嬷嬷赶紧扶着回后院歇息了,临走时还拉着林振江的手,反复念叨着“我的瑶儿”,那声音凄切,让前厅里的人听了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吴秀云一进前厅,目光便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上首的两个座位上,左边坐着的是林家族长林振海,也就是林雨瑶的亲大伯,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绸缎长袍,鬓角已有些斑白,脸上满是疲惫,却仍强撑着主持局面;右边坐着的是她的公爹林振江,此刻正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眼眶通红,显然还没从丧女之痛中缓过神来。
她快步上前,敛衽行礼,声音虽带着一丝急促,却依旧保持着得体:“大伯,爹。”
林振海抬眼看向她,目光里带着几分赞许。今日在永宁伯府,面对伯府众人,是这个侄媳妇临危不乱,不仅妥善处理了林雨瑶的后事,还为林家挣回了颜面,让他对这个一向低调的侄媳妇高看了不少。“雨晨媳妇,”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这时候过来,可是灵堂那边有什么事?”
“回大伯的话,灵堂一切安好,有嬷嬷和孩子们守着。”吴秀云直起身,目光诚恳地看向两人,“我来是有一事想跟大伯和爹商量。如今天气虽说不比盛夏炎热,可妹妹的棺木要从京城运回江南,少说也要一个多月。路途遥远,难保途中不会有变故,若是尸身受损,那便是我们做家人的失职了。”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沉默的林振江,继续说道:“这些年,咱们林家能有今日的光景,全靠妹妹。她在京中周旋,为族里的生意铺路,就连族地那些远亲,也都沾了她的光,日子才越过越好。林家如今家底还算殷实,我想着,能不能……能不能想办法给妹妹寻一副冰棺?也好让她的尸身得以完好保存,风风光光地回江南故里。”
“冰棺?”林振海闻言,眉头瞬间皱了起来,重重地叹了口气,“雨晨媳妇,你有心了。可你有所不知,这冰棺可不是寻常物件,便是皇室宗亲,也未必能轻易得到一副。”他端起桌上的茶盏,却没心思喝,只是指尖冰凉地碰了碰杯沿,“制作冰棺的材料本就稀缺,据说需用千年寒玉,开采不易,雕琢更难;再者,即便是有了材料,工艺也极为复杂,寻常工匠根本无法完成,从未听说有哪家普通人家真能寻到冰棺。”
林振江听到“冰棺”二字,猛地抬起头,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他想起女儿这些年的辛苦,为了林家的生意四处奔走,受了多少委屈从不肯说。如今女儿枉死,真凶虽已伏法,可若是连一副能保全尸身的棺木都寻不到,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有何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