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的下人都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生怕触了这位爷的霉头。
自林雨嫣清晨离开伯府回娘家,他便一直待在家里,看似悠闲,实则早已派了人在林家附近守着,密切关注着林雨嫣的动向。他心里清楚,此次让林雨嫣回林家,目的并非省亲那么简单,能否从相府拿到钱,全看林雨嫣的本事。
终于,门外传来了小厮轻捷的脚步声,紧接着,小厮推门而入,对着程苍古躬身行礼,恭敬地禀报道:“爷,夫人回来了,马车已经到府门口了。”
程苍古手中的玉佩微微一顿,抬眸看向门口,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缓缓坐直了身子,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淡淡开口:“知道了,让她进来吧。”
一场新的周旋,似乎又要开始了。
暮色四合,檐角的铜铃随着晚风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叮当声。程苍古早已候在正厅门口,一身锦袍衬得他面色愈发殷勤,见林雨嫣扶着腰,由丫鬟翠萍搀扶着缓步进门,立刻快步迎了上去,脸上堆起小心翼翼的谄媚笑容,声音放得又柔又软:“夫人,您可算回来了!一路颠簸,累不累?快坐下来歇歇脚。”
他说着便要上前去扶,林雨嫣却微微侧身避开了,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倦意,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确实有点累,我先回房休息一会儿。” 她的目光淡淡扫过程苍古,没有半分停留,转身便径直往内院走去,宽大的裙摆扫过光洁的青砖地面,留下一阵淡淡的衣香。
程苍古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心头那点因她疏离而生的阴霾悄然浮了上来。但转念一想,瞥见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便又把那点不快强压了下去——她肚子里揣着的可是自己的宝贝儿子,累着了可不行。他连忙跟上两步,语气依旧温和:“那你先好好睡一觉,我这就去让厨房炖点温补的汤羹,再做点你爱吃的精致点心,等你醒了正好能吃。可不能饿着我儿子,也不能委屈了我的夫人。” 说罢,又叮嘱翠萍好生伺候,才恋恋不舍地转身出去了,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屋内的人。
然而,林雨嫣回到房中,褪去外衫躺在软榻上,却毫无睡意。锦被柔软,枕畔熏香袅袅,本该是安神的好环境,她的思绪却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得老远。白日里妹妹林雨瑶说的那些话,此刻正一字一句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尖锐得让她无法忽视。
“姐姐,你那几间铺子要是一直亏空,再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 妹妹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又藏着一丝无奈,“你如今怀着身孕,身子本就金贵,哪有精力去打理那些俗务?再说你本就不善经营,账册都看不太懂,底下的人暗地里动手脚你也未必知晓。”
“娘家那边你就更别指望了,爹娘已经洗手不干生意了,如今只想着安享晚年,哥哥们又在读书备考,就算他们想帮,也是有心无力。”
“依我看,不如趁早把铺子卖了,及时止损才是上策。拿着这笔钱,好好养胎,将来孩子出生了,也能多添几分保障。”
林雨嫣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那里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是她此刻最大的牵挂。是啊,妹妹说得没错。那几间铺子是她出嫁前,父亲心疼她,特意给她置办的陪嫁,本想着让她有份自己的产业,日子能过得更舒心些。
可她自小养在深闺,习的是琴棋书画,对经商之道一窍不通,起初还凭着一股韧劲硬撑着,可半年下来,不仅没赚到分文,反而赔进去不少嫁妆。如今腹中有孕,精力大不如前,更是无力顾及,再拖下去,恐怕连仅剩的这点家底都要搭进去。
娘家确实指望不上,父亲卖掉铺子不再经商,母亲一心操持家务,弟弟忙于学习,妹妹身子不好,她怎能再去叨扰?倒不如听妹妹的劝,把铺子卖了,也算是断了这桩烦心事。
心念既定,林雨嫣便再也躺不住了。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唤来翠萍:“去把我梳妆台下第三个抽屉里的木匣子取来。” 翠萍应声而去,很快捧着一个雕花梨木匣子回来,双手递到她面前。
林雨嫣接过匣子,指尖抚过上面精致的缠枝莲纹样,心中微微一叹。这匣子里装着的,便是那两间铺子的房契和地契,是父亲当年花了不少心思才置办下来的。她深吸一口气。
打开匣子,取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契纸,眼神渐渐坚定起来:“翠萍,你拿着这些契纸,去城西的福顺牙行,把这几间铺子给卖了。价格公道些便好,不必过于纠结,关键是要尽快出手。”
“是,小姐。” 翠萍接过契纸,小心翼翼地收好。她其实早已听闻今日大小姐和二小姐在花园里的对话,私下里也觉得二小姐说得极有道理,自家小姐就是太过心软,也太过顾念情分,如今能下定决心卖铺止损,倒也是件好事。
林雨嫣又思忖片刻,补充道:“卖铺的银子你先妥善收好。另外,你再帮我留意着,买两个靠得住的婆子,最好是懂些拳脚功夫、能看家护院的。再物色几个手脚麻利、心思细致的,不仅要会伺候人,还得懂些接生和照料婴孩的门道,往后我生产、照顾孩子,都用得上。”
她如今怀着身孕,身边虽有翠萍伺候,还有伯府的丫鬟婆子,但终究人不是自己人,程苍古心思全在孩子身上,对她的照料也只是表面功夫,靠人不如靠己,多添几个得力的人手,往后也能少些麻烦。
翠萍一一记下,躬身应道:“好的小姐,奴婢这就去办。牙行那边奴婢会尽快接洽,买人的事也会仔细打听,定给您挑几个最合心意的。”
林雨嫣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让她退下。她靠在软榻上,闭上眼,心中的大石总算是落了一半。铺子卖了,人手也快有了,往后她只需安心养胎,静待孩子降生便好。只是不知为何,心底深处,仍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像薄雾般萦绕着,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