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仓古在空荡荡的前厅里踱来踱去,锦缎长袍的下摆扫过光洁的金砖地面,留下几道转瞬即逝的褶皱,一如他此刻纷乱无措的心绪。“现在该怎么办?”他低声喃喃,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惶急,额角渗出的薄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衣领。
往日里,府中大小事宜从不需要他费心。账目往来、人情应酬,甚至是下人们的调配奖惩,总有林雨瑶一手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就像府里的定海神针,无论遇到什么棘手事,只要她温声一句“伯爷放心,我来处理”,他便觉得万事稳妥。可他从未放在心上,只当那些都是妇人该做的琐事,甚至觉得她管得太多,碍了自己的清闲。直到上个月,他听信了几句闲言碎语,又被她偶尔的据理力争惹恼,一气之下便以“善妒失德”为由,将她关进了后院那处偏僻的偏院。
自那以后,府里的大小事务便落到了管家程天亮头上。程天亮虽是忠心耿耿,办事也算利落,可终究少了林雨瑶那份统筹全局的细致与远见,府里渐渐便有些捉襟见肘的混乱。如今出了这等失窃的大事,程仓古第一反应仍是想喊“林雨瑶”,话到嘴边才猛然想起,那个总能为他摆平一切的女人,早已被他亲手关在了冷清的偏院里,昨晚已经离世,想要她处理成了奢望。
“现在即使再着急也没有办法了呀。”他重重叹了口气,颓然坐在椅子上,往日里那副闲散伯爷的架子荡然无存。
站在一旁的杨坚将他这副模样尽收眼底,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鄙夷。京城里谁不知道这位永宁伯程仓古?空有一个世袭的爵位,而他是是永宁伯府最后一代人世袭,每日里除了在家中养尊处优,便是流连于秦楼楚馆,十足一个靠祖上荫庇、靠女人打理家事的窝囊废。若不是这次失窃案已经报案,他才懒得应付这等酒囊饭袋。
“程伯爷,”杨坚收回目光,语气公事公办,“按照目前的勘察来看,现场没有发现明显的疑点。您这边若是后续有什么新的发现,还请及时派人通知衙门,我们再根据情况进行下一步侦察。杨某还有公务在身,就先告辞了。”
程仓古哪里还敢有半句异议,忙不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摆出个“请”的姿势:“有劳杨大人了,慢走,慢走。”
杨坚微微颔首,带着几名捕快转身离去,脚步干脆利落,没有半分停留。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府门外,程仓古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
前厅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府里的下人,杨坚一行人离开后,消息更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永宁伯府。一时间,下人们炸开了锅,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脸上满是惊慌。
“府里竟然被盗了?丢了什么贵重东西啊?”
“看捕快们那阵仗,肯定不是小事,会不会是……是宫里的东西?”
“我的天,要是真牵扯到宫里,咱们会不会受牵连啊?”
“以前夫人在的时候,府里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事……”
细碎的议论声断断续续传到前厅,程仓古听得心烦意乱,猛地一拍桌子:“都闭嘴!慌什么慌!有什么好慌的!”
喧闹声瞬间平息,下人们吓得纷纷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一句。程仓古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烦躁,对着门外喊道:“天亮!程天亮!”
“奴才在。”程天亮快步走了进来,躬身行礼,脸上带着几分疲惫,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你去把少爷请过来。”程仓古吩咐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如今他能想到的,也只有自己的儿子程锦云了。
程天亮应了声“是”,转身离开了前厅。他没有直接去程锦云的院子,而是先绕路去了后院,他知道,自从昨晚得知府里被盗的消息后,自家少爷就没回过自己的院子。
果然,当程天亮走到林雨瑶原来居住的那座院落前时,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程锦云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在清晨的微风中轻轻晃动。院子已经被清扫得干干净净,石板路上没有一片落叶,窗棂也擦拭得一尘不染,可不知为何,就是少了林雨瑶在时的那份温暖气息。没有了她亲手种的那几盆月季,没有了她时常晾晒的书卷香气,连空气都显得格外冷清。
程锦云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在他俊朗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照不进他眼底的迷茫与落寞。
他的贴身小厮顺子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件薄披风,脸上满是担忧。从昨晚回到这里,自家少爷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无论他怎么劝说,让他回房休息,或是去前厅看看老爷,程锦云都像是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顺子没办法,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陪着,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天,生怕少爷在这里待久了会着凉。
程天亮走到院门口,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心疼,少爷自小是夫人带着,夫人待他更是视若己出,如今夫人逝去,府里又出了这等事,少爷心里定然不好受。可心疼之余,更多的却是失望。老爷糊涂,难道少爷也看不清吗?夫人那般好的一个人,温柔贤淑,聪慧能干,将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对老爷敬重,对少爷疼爱,可他们父子俩,一个将她视作可有可无的摆设,一个在她被关进偏院时,也只是沉默以对,从未为她说过一句话。
他只是一个下人,主子们的家事轮不到他置喙,再多的不满与惋惜,也只能压在心底。程天亮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躬身道:“少爷,老爷在前厅等着您,让您过去一趟。”
程锦云像是终于回过神来,缓缓转过头,看向程天亮,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应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稍后就到。”
程天亮看着他这副模样,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没用。最终,他只是又叹了一声,躬身行了一礼,转身慢慢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