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漓白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安。
他仔细打量着老和尚的脸色。
不过短短片刻，老和尚的脸色就憔悴了不少，本来灰白的眉毛，彻底白成雪色。
整个人至少苍老了十岁不止。
南荣漓白越发惶然。
“师父，您到底怎么了？是受伤了么？”
他刚才好像看到老师傅在捏手诀，那样子与师父占卜时很像。
在师父临死前，似乎也用类似的目光看过他。
犹豫、纠结、不忍，最后转化为听天由命的释然。复杂得让他心里打鼓。
南荣漓白记得很清楚，自从那次占卜之后，师父对他的态度越发冷漠。
原先只是不愿意理睬，占卜后隐约变成排斥抗拒。
“师父，您是不是也讨厌我了？”
南荣漓白瘪了瘪嘴，再也忍不住委屈，带着哭腔发问。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真的不懂。
老主持上前几步，站到他身前，认真地摇头。
“孩子，你没错。”
“错的是天命，错的是这个世道。”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在南荣漓白头上揉了揉。
温热的大手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让南荣漓白心里的憋闷消散不少。
“师父……”他刚被泪水浸湿的眼睛亮晶晶，有些眷恋的仰起头，在老主持掌心蹭了蹭。
老主持却已经收回手。
他视线转向入口的方向。
耳边传来马蹄踩踏的声响，是传话的侍卫应该回来了。
老主持眸光微动，侍卫回来得这般快，南荣邬泛应该离得不远。
按照南荣邬泛的性格，不会给他太多时间。
他脸色一凛，不敢再耽误时间，郑重的看向南荣漓白。
“小施主，老衲帮你一次，你可否也答应老衲一个条件。”
“什么？”南荣漓白仰起头，毫不犹豫地开口，“师父，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老和尚喉头快速滚动，眼神不忍。
“若是日后，你与无忧站在不同阵营，可否不要伤他性命。”
“哪怕是一次也好。”
南荣漓白面上的喜色渐渐消散。
“这就是主持您的条件么？”
原来是为了弟弟啊。
不是为了他。
南荣漓白肩膀耷拉下来，失望之中，又有种不出所料的释然。
他声音有些发闷。
“主持您多虑了，我有什么本事伤人性命。”
老主持极轻的叹息一声。
“一切自有天意。”
“小施主可否答应老衲？”
南荣漓白咬紧下唇，他该答应的，只是莫名地有些难受，甚至生出了几分难得的逆反之心。
他攥紧拳头，强忍泪意，哑声开口。
“我答应您。”
老和尚似乎长舒一口气。
两人没再说话，转头看向赶回来的侍卫。
侍卫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老主持面前，轻轻颔首。
“殿下同意了。”
老主持并不意外。
在侍卫请他去觐见南荣邬泛时，侧身避开。
“老衲就不去拜访太子殿下，拿纸笔吧。”
“这怎么行？”侍卫有些不满，“殿下正在别院等你呢，你不去我等要如何交代？”
老主持眉毛扬起，眼皮耷拉下来，大有一副“我不听”的顽劣。
“老衲现在心情不畅，若是见到殿下，少不得要说些不中听的话。”
“若是气到了殿下，老衲总归会无事，你们这些太子府的奴仆，也能保证安然无恙么？”
侍卫面色一僵。
对于南荣邬泛的恶劣脾气自然了解。
顿时软下语调。
“是属下态度不好，多有得罪，还请主持明示，我等该如何回话？”
老主持扫了他一眼，伸出手，“那还不赶紧拿笔墨来？”
侍卫恍然的拍了下脑袋，亲自去取来纸笔。
老和尚挥笔成书，随手折好信纸，扔给侍卫。
“好了。”
“回去禀报太子殿下，所应之事，待我归返，即刻践行。”
“亦希望殿下履行约定。”
他视线看向安静的南荣漓白。
轻叹一声，“走吧。”
南荣漓白抬起头，下意识往这边走来，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住。
老和尚不悦的皱眉，“怎么还不放人？太子殿下想要毁约不成？”
侍卫把信笺小心收好，笑着回话。
“主持误会了，殿下一诺千金，怎么会行毁约之事，是主持您理解错了。”
“哦？”老和尚眸光沉沉，想要听侍卫要如何狡辩。
侍卫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连笑容的弧度都没有变化，随口解释。
“太子殿下只是承诺主持，保住国师的清白，可没答应现在就放他出去。”
“不过主持放心，既然您说国师的生死关乎国祚，他的命自然能保住。”
但是也仅限性命无虞罢了。
侍卫笑呵呵比了个请的手势，“主持请吧，已经给您备好马车。”
“您是出家人，还是早些回寺庙修行，少染凡尘的好。”
他对着旁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几人顿时围了过来。
老和尚眉头轻拧，抬手挥开挡在身前的人，走到南荣漓白身前。
“小施主好好照顾自己。”
“老衲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他背对着众人，趁着旁人没有注意，袖口中快速滑出一本小册子，迅速落入南荣漓白怀中。
轻声道：“多加研习，不要偷懒，关键时候可以保命。”
南荣漓白眼神很好，刚才一闪而过时，看到了封面上的字迹。
似乎是一本《医经》。
老主持是在给他保命的东西。
南荣漓白眼睑颤了颤，眼眶发热。
“多谢。”
老主持无声地摇头，“不用谢老衲，你是无忧的兄长，他也希望你好。”
南荣漓白愣了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无忧弟弟……
他应该感激的。
却不知为何，心里有点酸，还有点不该有的嫉妒。
他垂着头，余光看到老和尚即将离开。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一向不愿意让人为难的南荣漓白，莫名想要任性一次，伸手拉住主持的袖口。
在老和尚诧异的目光中，急促的开口。
“主持师傅，你能带我走么？”
“我会很乖的。”
“像无忧弟弟一样乖！”
他眼睛湿漉漉的，像是惶然的小鹿，软乎乎地祈求道。
老主持动了动唇，伸出手，轻推开他的手。
“抱歉。”
“不能么？”南荣漓白鼻尖发红，问出一个藏在心底的问题，“主持师傅，如果当初我晚出生片刻，你也会把我带走吗？”
也会待他这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