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慵懒地抬眸，视线落在青年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她眼睛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像一只审视着有趣猎物的猫。
这张脸，生来就适合那种目中无人的傲慢表情。最好是那种微抬着下巴，用眼角余光瞥人，仿佛尔等皆是蝼蚁、众生皆为尘土的神态。
她甚至能在脑海中勾勒出那画面，觉得那定然非常赏心悦目。
然而，这静谧的审视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下一刻，那青年像是终于鼓足了全身的勇气，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因为紧张而略显突兀和响亮地喊道：“陆小姐！我们……我们能不能跟你混？”
一旁的耀文正习惯性地想去摸烟，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嗓子骇得手一抖，刚抽出一半的烟差点掉在地上。
他猛地咳嗽起来，真真切切地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脸都涨红了，他扭过头，忍不住狠狠瞪向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粗声呵斥道：“混什么混！你们这几个扑街仔，知道人家是做什么的就要和人家混？！赶紧给我滚回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阿霆被吼得缩了缩脖子，有些疑惑地和身旁的两个兄弟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刚才亲眼看见陆离手下的阿积是如何利落又狠辣地摆平了麻烦，那身手、那气势，让他们下意识就以为陆离也是道上那位手段通天的女大佬。毕竟，在这龙蛇混杂的地界，能镇住场子的女人虽少，却也不是没有。
“呵呵呵……”
一阵轻灵却带着几分难以捉摸意味的笑声响起，打破了略显紧绷的气氛。
陆离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笑了起来。她笑起来时，竟透出几分鲜有的明媚。
她感觉，看着这张恰好长在她审美点上的脸，连那恼人的头痛都减轻了不少。
“你这人，有点意思！”她看着阿霆，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
阿布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毫不客气地轻嗤一声，幅度极大地翻了个白眼，把脸扭向阿积，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嘟囔道：“切……装模作样。什么有点意思啊？明明就是看中人家那张小白脸了，色令智昏。”
阿积：(o′?д?)??
陆离的话带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让原本理直气壮的阿霆三人瞬间有些局促。
耀文见状，赶紧上前一步，想把这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拽回来，低声呵斥：“还不快滚？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等等。”陆离止住笑，饶有兴致地目光在青年那张俊朗却难掩青涩的脸上流转，最后定格在他那双因为紧张而微微闪烁的眼睛上“跟我混？你们能做什么？”
阿霆挺了挺胸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底气：“我们……我们能打！而且我们讲义气，不怕事！”
“能打？”陆离微微偏头，视线轻飘飘地扫过一旁抱臂而立的阿积“有他能打吗？”
阿积感受到目光，冷漠地掀起眼皮看了阿霆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死物。
阿霆三人顿时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气势瞬间矮了半截。
“看来是没有。”陆离了然地点点头，语气听不出是失望还是觉得有趣。
她揉了揉依旧有些隐痛的太阳穴，懒洋洋地开口：“我现在不缺能打的手下，倒是缺个能让我看着顺眼，心情好点的……”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青年脸上，意思不言而喻。
阿布在一旁实在没忍住，又翻了个白眼，再次和阿积嘀咕：“看吧，我就知道。”
阿积：(o′?д?)??(o′?д?)??
耀文是个人精，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虽然觉得这发展有点离谱，但陆离显然没有动怒，反而是种调侃的态度。
他赶紧打圆场：“陆小姐，您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这几个小子就是愣头青，什么也不懂……”
“无妨。”陆离摆了摆手，打断耀文的话，对着阿霆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阿霆愣了一下，在兄弟们担忧和鼓励交织的目光中，硬着头皮走上前。
陆离凑近了些，几乎能感受到年轻人紧张的呼吸。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抬了抬他的下巴，像在端详一件艺术品，语气带着一丝戏谑：“长得是不错，可惜，眼神还不够傲。”
“啊？”阿霆完全懵了，不明白这算什么评价。
陆离收回手，仿佛失去了继续逗弄的兴趣，转身朝自己的车子走去，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耀文，人我先带走了，麻烦你看护一下他母亲还有这个摊子，晚些让阿武联系你。”
阿积立刻无声地跟上，为陆离拉开车门。
耀文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能眼睁睁看着还在发愣的阿霆被阿积一个眼神“请”上了车。
车子绝尘而去。剩下的两个青年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耀文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对剩下两人挥挥手：“还看什么看，滚回去看场子！阿霆那小子……算是走了大运，还是倒了大霉，就看他的造化了。”
而车上，阿霆僵硬地坐在陆离身边，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好闻却又充满压迫感的香气，心脏跳得像打鼓一样。
他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女人，她正闭目养神，侧脸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中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他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自己一时冲动，到底跟上了一个怎样的存在？
“你很紧张？”陆离忽然开口，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
她并没有看他，目光似乎落在窗外，但阿霆就是能感觉到，她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
阿霆的脊背下意识挺得更直，手指不自觉地抠紧了身下昂贵的皮质座椅。“不……”
他本能地想否认，可在那无声的压迫感下，实话还是脱口而出“……有一点。”
他听见身旁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像是羽毛搔过心尖。
陆离终于侧过头，弯了弯唇角，那笑意直达眼底：“放松点，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顿了顿，继续道“阿布，改道去最大的百货大楼。”
驾驶座上的阿布从后视镜里飞快地瞥了后座一眼，目光在阿霆僵硬的侧脸上停留了半秒，嘴角几不可察地往下撇了撇。
他没吭声，甚至连一丝疑问都没有，只是干脆地一打方向盘，性能优越的轿车立刻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汇入另一条车流。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车速陡然提升，强烈的推背感将阿霆牢牢按在座椅上。
不过十来分钟，车子便稳稳停在了一栋气派非凡的建筑前。
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璀璨的光晕，门前衣着光鲜的男女来来往往，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金钱的味道。
这里是最近的百货大楼，里面的东西只有一个共同特点——贵得令人咋舌。
阿布停好车，默默点起一支烟，显然没有要下去的意思。
阿积先一步下车打开陆离那边的车门，陆离回头见阿霆还愣在原地，挑眉道：“怎么，要我请你？”
阿霆一个激灵，连忙下车，跟在陆离和阿积身后，走进了那片他从未涉足过的、流光溢彩的世界。
脚下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空气中漂浮着高级香水的馥郁芬芳，一切都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陆离却像是回到了自家客厅，步履从容。
她径直走向一家看似低调、但识货的人都知其价格不菲的男装店。
店员眼尖，立刻认出了陆离，脸上堆起热情而谨慎的笑容：“陆小姐，晚上好，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
陆离用下巴朝身后的阿霆轻轻一点，语气平淡无波：“给他找身像样的行头。从头到脚。”
阿霆彻底愣住了，茫然地看着陆离：“陆、陆小姐……这是？”
陆离这才正眼看他，目光在他那身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廉价t恤和牛仔裤上扫过，最终落回他写满无措的脸上。
她微微一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跟着我，总不能太寒酸。换身皮，也换个活法。”
店员脸上立刻堆起热情却不失分寸的笑容，她显然是认识陆离的。这位出手阔绰的女客已经不是第一次光顾，每次带来的男伴虽不尽相同，但消费力却一如既往地惊人。
她微微躬身，随即目光转向一旁有些局促的阿霆，语气温和而专业，“这位先生，试衣间已经准备好了当季新款，请您过来试试看合不合身。”
阿霆看着那装修精致、灯光柔和的试衣区，又瞥了一眼身旁气定神闲的陆离，犹豫了片刻。
这种地方于他而言，比龙潭虎穴更让人不自在，但最终，他还是硬着头皮，在店员引导下，走进了那个挂满昂贵衣物的狭小空间。
陆离看着更衣室的门帘落下，随意地拍了拍身边像影子一样沉默的阿积的手臂，语气带着点随意的提议：“你要不要也顺便挑几件？”
阿积闻言，目光扫过店内陈列的服装，那些剪裁利落的西装、面料精致的衬衫，虽然看起来价值不菲，但他只是皱了皱眉，干脆地摇头，声音低沉：“不太适合我。”
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肩膀，身上这件看似普通的宽松夹克，能让他动作毫无滞碍，更重要的是，内衬里能稳妥地藏匿他惯用的短刀。而这些修身挺括的华服，在他眼里，无异于束缚行动的枷锁。
“呵呵，你这人呀……”陆离被他这直白又固执的反应逗笑了，带着几分无奈摇了摇头。
她伸出手，纤细的手指勾住他卫衣的抽绳领口，轻轻向外拉了拉，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颈侧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你和阿布现在总跟着我办事”她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哄劝的语调“得慢慢习惯穿得像样点。不然，以后有些重要的场合，门口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家伙，怕是连大门都不让你们进，那我岂不是少了两员大将？”
阿积顺从地顺着她手指的力道微微倾身，垂眸看着她勾住自己衣领的手指，那眼神专注得仿佛在审视什么精密任务。
等他再抬起头时，他那张平时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嘴角微微下撇，浓密的睫毛低垂着，在灯下映出一小片阴影，整个人看起来竟然透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委屈。
这副样子出现在一个身手狠戾的青年身上，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萌。
陆离心尖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忍不住莞尔。她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他那头手感蓬松的亮黄色短发，语气放得更软，带着明显的纵容：“好了好了，别做出这副可怜样，我可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她收回手，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让步，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行了，你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吧。大不了……”她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语气却依旧轻松“我以后更努力一些，把那些地方的规矩都改一改，争取让所有地方，都对我们穿休闲服的阿积开放，好不好？”
阿积听到这话，眼睛倏地一亮，像是瞬间被点亮的星辰。刚才那点委屈烟消云散，唇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绽开一抹干净又带着点依赖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嗯！”
阿霆推开试衣间的门，脚步在门口顿了一顿。
更衣室外柔和的光线里，陆离正亲昵地替阿积整理着衣领，两人姿态熟稔，仿佛有一个旁人无法介入的气场。
阿积微微侧头，下颌几乎要碰到陆离的额发，那种全然的信任和亲近，像根细小的针，轻轻扎了阿霆一下。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到自己温热的脸颊。目光转向墙边巨大的落地镜，镜中的青年穿着崭新的、价格不菲的衣服，身形挺拔，可眼神里却带着与这身行头格格不入的青涩和茫然。这青涩此刻显得如此廉价，甚至……碍眼。
一股混杂着焦急、不甘和某种破釜沉舟的情绪猛地涌上心头。他想起母亲粗糙的手，鬓边早生的白发，被风吹日晒得黝黑的脸庞，还有那些欺辱他们母子之人轻蔑的嘴脸，一幕幕在脑中飞速闪过，像滚烫的烙铁，烫得他心尖发颤。
读书？出路太少，太遥远。他等不起，母亲也等不起了。
视线再次投向陆离。这个女人，神秘，富有，连耀文哥那样的人物在她面前也收敛了锋芒。她是能轻易改变他命运的人。攀上她，或许是唯一，也是最快的捷径。
可他有什么？一个穷学生的真心？一文不值。他唯一能清晰感知到的，是陆落在他脸上时，那种带着欣赏的目光。她喜欢他这张脸。
这个认知让他心底生出一种混杂着屈辱和欣喜的奇异感觉，既然这是唯一的资本，那就把它用到极致，而且，陆小姐很漂亮不是吗？他又有什么亏的呢？
阿霆微微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犹豫、羞耻和那份残存的自尊用力压下去。他在脑海中飞快地搜索电影里看过的狂狷角色，以及他想象中陆离可能会喜欢的样子……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镜子里的人已然不同。
眼底的挣扎被强行抚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营造的、漫不经心的轻蔑。
他微微抬起下巴，唇角勾起一抹略显生涩却足够张扬的弧度，眼神试图穿透镜面，睥睨着某个想象中的世界。他试着调整站姿，让肩膀打开，显得更加强势和不驯。
他在练习，练习成为一个“作品”，练习用最快的速度，告别那个青涩无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