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在午夜时分滂沱而下,砸在药庐的屋顶和树叶上,发出震耳的轰鸣。雷声在群山间滚荡,银蛇般的闪电不时撕裂漆黑的夜幕。
林晚躺在小屋的床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官差白日里的盘问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她的神经上。老者轻描淡写的应对,暂时化解了危机,却无法消除那如影随形的威胁。他们这次无功而返,下次呢?下一次呢?这山野再偏僻,也并非真正的法外之地。
她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老太太的木盒给了她暂时的庇护,老者的承诺和医术给了她喘息之机,但这一切都建立在沙土之上。她必须拥有自己能掌控的东西。
雷声间隙,她听到主屋那边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老者的咳嗽。这声音比往常要重一些,带着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他白日里受了风寒?还是……常年与草药毒物打交道,身体终究留下了隐患?
林晚坐起身,摸索着穿上外衣。她推开小屋的门,风雨立刻裹挟着湿冷的气息扑打进来。她借着闪电的光芒,看到主屋的窗户里透出一点微弱的、摇曳的灯火。
他还没睡。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顶着雨,快步穿过院子,敲响了主屋的门。
“进来。”老者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一丝疲惫。
林晚推门而入。屋内,油灯如豆,老者披着外衣,坐在桌旁,面前摊开着一本泛黄的药典。他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听到她进来,抬起眼。
“先生,”林晚站在门口,雨水从她的发梢滴落,“我听到您咳嗽……”
“无妨,老毛病。”老者摆了摆手,目光重新落回药典上,“去睡吧。”
林晚没有动。她看着灯下老者清瘦的侧影,看着他偶尔抬手抵住唇瓣压抑咳嗽的模样,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逐渐清晰、坚定。
她走到桌前,在老者略显诧异的目光中,跪了下来。
“先生,”她抬起头,雨水和未擦干的冷汗混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眼神却亮得惊人,“请您教我真正的医术,不只是辨认,不只是炮制。教我诊脉,教我断症,教我……用药之道。”
她顿了顿,声音更加沉凝,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我想学能救人的本事,也想学……能防身的本事。”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轻,却重重地敲在寂静的雨夜里。
能防身的本事。在这乱世,在这危机四伏的境地里,救人与防身,有时本就是一体两面。
老者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只有窗外的雨声雷声,和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他的目光深邃,仿佛在衡量她这番话背后的决心,也在权衡传授这些可能带来的后果。
“医术,不是复仇之刃。”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我知道。”林晚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但它可以是守护之盾。我只想……活下去,或许,也能护住想护的人。”
她想护住谁?是眼前这位给予她庇护的老人?还是那记忆中已然模糊的、需要她变得强大才能去追寻的真相?
她自己或许也说不清。但这股想要变强、想要掌控自身命运的渴望,无比真实而炽热。
老者沉默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在雨夜中跪在自己面前,眼神如淬火般坚定的少女。他看到了她身上的伤痕,看到了她眼底深藏的惊惧与不屈,也看到了那份被苦难磨砺出的、近乎野蛮的求生欲。
良久,他合上了面前的药典。
“起来吧。”他说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林晚依言站起身,垂手而立。
老者从桌后拿出一个更古旧的木匣,打开,里面并非书籍,而是数十个小小的布袋,每个袋口都用不同颜色的丝线系着。
“这是‘百味囊’。”老者缓缓道,“里面是各种基础药材的粉末,皆由我亲手炮制研磨。从明日开始,你需蒙上眼睛,仅凭嗅觉与味觉,辨认其中二十味。错一味,便重头再来。”
他抬起眼,目光如这夜雨般冰凉而清醒:“若连药性本源都无法用身心去铭记,谈何运用?谈何救人防身?”
这是比辨认毒草更严苛的考验。剥离了视觉的依赖,完全依靠最原始的五感去触碰药性的核心。
林晚看着那满满一匣的小布袋,深吸了一口气,没有丝毫犹豫。
“是,先生。”
窗外,雷声渐息,雨势却未停。漫长的雨夜里,药庐的灯火一直亮着,映照着一老一少两个身影,一个传授,一个铭记。
知识的传承,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以一种沉默而郑重的方式,开始了。
而林晚知道,她踏上的,是一条远比翻山越岭更为艰难,也更为广阔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