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记人口”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林晚耳边。她蜷缩在屋后阴影里,四肢冰凉,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刚刚建立起的那点脆弱的安稳感,瞬间被击得粉碎。
外面,桂芬的声音还在继续:“……说是要核对户口,看看有没有需要帮扶的。您家就您一个,情况他们都清楚,就是走个过场。到时候您在家等着就行……”
老太太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晓得了,麻烦你跑一趟。”
“嗨,这有啥麻烦的。对了,”桂芬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八卦的意味,“阿婆,您最近……没见着什么生人吧?前阵子听说隔壁镇不太平,好像跑了什么人……”
林晚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要跳出胸腔。
老太太顿了顿,才慢悠悠地说:“我这儿,鸟都不爱拉屎,哪来的生人。”
“也是,您这偏得很。”桂芬似乎放下了疑心,又扯了几句闲话,脚步声才渐渐远去。
院子里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林晚却依旧僵在原地,动弹不得。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上面来人登记?核对户口?这意味着暴露,意味着她这个“黑户”无所遁形,更意味着,追捕她的人,很可能借助这种官方渠道,将触角伸到这个偏远的角落!
不能留了。必须立刻离开!
这个念头疯狂地叫嚣着。她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眼前一阵发黑。她扶住粗糙的土墙,稳住身形,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现在就走吗?天色尚早,目标太大。而且……她下意识地看向主屋的方向。老太太会怎么想?她会阻拦吗?还是会……告发?
不,不会。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心底反驳。如果她要告发,刚才桂芬问起时,她就不会那样回答。
可是……万一呢?人心隔肚皮。她凭什么相信一个才收留她几天的陌生老人?
信任,是这世上最奢侈也最危险的东西。她早已付出过惨痛的代价。
林晚陷入巨大的矛盾和恐慌之中。她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兽,焦躁不安,却又找不到出口。
傍晚,老太太依旧像往常一样,将一碗比平日稍稠些的粥和一小撮咸菜放在灶房门口。只是今天,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门口,浑浊的眼睛看向林晚藏身的方向,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极轻,却像重锤般敲在林晚心上。
她看着那碗粥,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上前。饥饿感在灼烧着她的胃,但更强烈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
最终,她还是走了过去,端起了碗。粥是温的,咸菜齁得发苦。她机械地吞咽着,味同嚼蜡。
老太太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吃完,准备洗碗时,老人才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后山……有个地方。”
林晚动作一顿,猛地抬头看向她。
老太太的目光与她短暂交汇,那里面没有探究,没有威胁,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
“从院子后面,往西走,穿过那片毛竹林,有个废弃的炭窑。”老太太语速很慢,像是在回忆,“很多年没人去了。”
林晚的心脏狂跳起来,握着碗的手指关节泛白。她是什么意思?是在给她指一条藏身的路?她……知道了什么?
老太太没有解释,说完这句,便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转身回了主屋,留下林晚一个人站在渐浓的暮色里,心乱如麻。
炭窑……废弃的……
这是一个选择。一个比离开亡命深山,更具体、也更充满未知风险的选择。
信任她?按照她指的路,去那个所谓的炭窑?
还是按照原计划,在天黑后独自潜入危机四伏的大山?
这一夜,林晚彻夜未眠。柴房外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她如同惊弓之鸟。老太太屋里的灯光很晚才熄灭,咳嗽声也持续了很久。
第二天清晨,天色阴沉。林晚透过缝隙,看到老太太早早起来,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准备炊烟,而是拿着扫帚,慢慢地、极其细致地,将她平时在院子里活动的所有痕迹——脚印、劈柴留下的碎屑、甚至她坐过的那块石头的方位,都一一清扫、掩盖了过去。
老太太做得不动声色,仿佛只是寻常的打扫。
林晚看着这一切,眼眶突然有些发酸。她明白了。老人用她的方式,给出了答案,也抹去了她可能留下的隐患。
当老太太做完这一切,拄着扫帚微微喘息时,她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柴房。
那一刻,林晚做出了决定。
她不能走。至少,不能在这种情形下,像个懦夫一样仓皇逃离。登记的人要来,她躲开便是。那个炭窑,成了眼下唯一的,也是带着巨大风险的避风港。
她深吸一口气,从柴房里走了出来。
老太太看到她,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林晚走到她面前,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和那双看透世事的浑浊眼睛。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谢谢,或者道歉,但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低哑的:
“……我晚点回来。”
老太太看着她,沉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她抬起枯瘦的手,指了指屋后西边的那片毛竹林。
没有多余的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晚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给予她短暂庇护的院落和眼前沉默的老人,然后毅然转身,朝着屋后那片茂密的、在阴天下显得格外幽深的毛竹林走去。
她的脚步很快,却很轻,如同林间悄无声息的野鹿。
老太太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风吹起她花白的发丝,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忧虑。
山林寂静,暗涌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