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在小屋的木板床上醒来时,有一瞬间的恍惚。没有刺骨的寒风,没有警醒的夜枭啼鸣,只有透过简陋窗棂洒进来的、带着药香的稀薄晨光,以及周身伤口传来的、被妥善处理后的轻微钝痛。
她睡了沉沉的一觉,几乎没有做梦。这是逃亡以来第一次。
她坐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但不再冰冷的四肢。老者的药似乎起了作用,那种蚀骨的虚弱感减轻了不少。她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只有风吹过药圃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鸟鸣。
她推开小屋的门。院子里空无一人,晾晒的草药在晨光中舒展。主屋的门关着,那只花猫不见踪影。
灶台上,陶罐里依旧温着粥,旁边还多了一小碟咸菜。一切如同昨日,仿佛她的出现只是这山间晨昏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她默默吃了粥,洗净碗筷。然后,她站在院子里,有些无所适从。老者没有给她任何指示,没有划定活动范围,也没有驱逐。这种放任,反而让她不知该如何自处。
她看到墙角放着扫帚,便拿起来,开始清扫院子里的落叶和尘土。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这里的宁静。
扫到主屋附近时,门吱呀一声开了。老者走了出来,依旧是那身粗布短褂,手里拿着药锄,似乎准备出门。他看到在扫地的林晚,脚步顿了顿,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表示,便径直走向篱笆门。
“我去后山。”他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算是交代,声音平淡无波。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林晚握着扫帚,站在原地。他没有问她是谁,没有问她为何留下,甚至没有对她的劳动表示认可或拒绝。他只是告知了他的去向,仿佛她本就应该在这里,而他只是暂时离开。
这是一种极其古怪的相处方式。没有言语的交流,没有情感的联结,只有一种基于“顾阿婆”这个名字而建立的、脆弱的收容关系,和一套需要她自己领悟的、静默的规则。
她继续清扫完院子,又将水缸里的水挑满。做完这些,她站在药圃边,看着那些形态各异的草药,不敢轻易触碰。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不容亵渎的秩序。
下午,老者回来了,背篓里装着新采的药材。他放下背篓,便开始分拣、清洗、晾晒,整个过程一言不发。林晚站在一旁,想帮忙,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老者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无措,在将一株草药递给她时,简短地说了一句:“去掉枯叶,留根茎。”
林晚连忙接过,小心地按照要求处理起来。她的动作笨拙,但极其认真。老者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指导,只是在她处理完一株后,递给她下一株。
夕阳西下,药材处理完毕。老者起身,又开始准备晚饭。依旧是简单的粥和咸菜,分量却似乎是按两人准备的。
吃饭时,两人相对无言。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夜晚,林晚回到小屋。她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山风的呜咽,心里却不像昨夜那般安宁。老者的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她看不透墙后是什么。是善意?是漠然?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审视?
她摸了摸腰间,那个木盒硬硬地硌在那里。老太太托付的东西,她还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拿出来。
在这里,时间仿佛变得粘稠而缓慢。她像一个误入他人领地的影子,被允许存在,却无法真正融入。她需要找到自己的位置,需要弄明白这静默规则下的生存之道。
第二天,她不再等待指示。清晨,她主动挑起水桶。上午,她尝试着辨认那些晾晒的草药,记住它们的名字和样子——通过观察老者偶尔贴上的标签。下午,她继续帮忙处理一些简单的药材。
老者依旧沉默,但当她主动去做某事时,他不再投来目光,仿佛默认。
第三天,林晚在处理一种带刺的草药时,不小心被扎破了手指,血珠瞬间冒了出来。她下意识地缩回手。
一直沉默的老者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那刺无毒,按压片刻即可。”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对她说话,内容却无关紧要。
林晚按着手指,看着他转身去取捣好的药泥的背影,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
在这里,她不需要解释,不需要讨好,甚至不需要感谢。她只需要遵守这里的秩序,做好她能做的事情,然后,安静地活着。
这或许,就是她能留下的唯一方式。
她低下头,继续处理那株带刺的草药,动作更加小心。
伤口处,传来隐隐的刺痛,却也带着一丝活着的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