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山林染上了更重的萧瑟。炭窑里的日子,像山涧的水,表面凝滞,底下却有暗流涌动。林晚身上的伤口渐渐收口,结痂,留下深浅不一的粉色痕迹。身体的恢复让她有了更多精力去观察和思考,而不只是被动地承受恐惧与饥饿。
老太太每日的送饭,成了连接她与外界唯一的、脆弱的纽带。食物时好时坏,有时是稀薄的菜粥,有时是烤得焦硬的饼子,偶尔会有一两个鸡蛋,用旧布仔细包着,温温地躺在篮底。林晚不再推拒,她沉默地接受,然后将这份恩情刻在心里——用她自己的方式。
她开始更细致地打扫炭窑,将干草铺得更平整,用石块垒了一个小小的、可以放置物品的台子。她甚至尝试用柔韧的树皮和藤条,修补老太太那个破旧的篮子。她的手艺笨拙,修补得歪歪扭扭,但极其认真。
有一次,老太太送来食物时,林晚正低头专注地编着藤条,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老太太放下篮子,没有立刻离开,目光落在那个被修补得有些怪模怪样的篮子上,停留了许久。林晚察觉到目光,有些窘迫地停下动作,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老太太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枯瘦的手,拿起篮子,用指腹摩挲着那粗糙的补丁。然后,她将篮子轻轻放回原处,转身走了。第二天,她送来的篮子里,除了食物,多了一小把更柔韧、更适合编织的新鲜树皮。
那一刻,林晚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塞满了,酸涩又温暖。
她不再满足于仅仅待在炭窑。在确认周围绝对安全的时候,她会以炭窑为中心,小心翼翼地扩大活动范围。她熟悉了附近的水源——一条隐藏在岩石下的细小山涧。她辨认了几种可以食用的野果和菌类,虽然不敢轻易尝试,但知识本身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她也更加留意老太太的踪迹。她发现老人除了来给她送饭,偶尔也会上山,但去的方向与炭窑相反,是更陡峭的南山坡。她佝偻着背,挎着一个小锄头,步履蹒跚,像是去采药。
有一次,老太太离开后,林晚鬼使神差地,沿着她走过的痕迹,悄悄跟了一段。她不敢跟得太近,只是远远望着。她看到老太太在一片背阴的坡地上停下,费力地挖掘着某种植物的根茎,挖几下,就要停下来喘息很久,压抑的咳嗽声在山谷间显得格外清晰。
林晚躲在树后,看着那瘦小、孤独的身影在秋风中摇晃,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想起老太太说的“老毛病”,想起夜里那撕心裂肺的咳嗽。这个给予她庇护的老人,本身已是风中之烛。
她默默退回炭窑,心里沉甸甸的。那天之后,她开始有意识地收集一些干燥的、易燃的松针和细枝,捆扎好,藏在炭窑附近。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这点微不足道的柴火,或许连一夜都烧不完,但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可以回报的东西。
这天傍晚,老太太来得比平时晚了一些。天色已经暗沉,山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她走进炭窑时,脚步比往日更加虚浮,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灰败。
她放下篮子,里面依旧是简单的食物。
林晚接过篮子,触碰到老太太递过来的手,冰凉得像石头。
“阿婆……”林晚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
老太太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但她转身离开时,身体晃了一下,险些摔倒。林晚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胳膊。
那手臂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隔着粗布衣衫,都能感觉到惊人的嶙峋。
老太太借力站稳,轻轻挣开了她的手,低声道:“不碍事。”
她走了,身影消失在浓重的暮色里。
林晚站在洞口,手里还残留着那冰凉的触感,心里乱成一团。不安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她回到窑洞,打开篮子,里面的食物几乎没有动过。老太太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看着她吃上几口再离开。
这一夜,林晚睡得极不安稳。山下院落的方向,静悄悄的,没有灯火,也没有熟悉的咳嗽声传来。那种寂静,比任何声响都更让人心悸。
第二天,天色大亮,老太太没有来。
林晚从清晨等到日上三竿,炭窑外始终没有响起那熟悉的、蹒跚的脚步声。
寂静,变成了煎熬。
她再也坐不住了。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老太太出事了。
那个给予她黑暗中一线微光的人,可能倒下了。
她猛地站起身,握紧了手中的钢筋。炭窑的安全,自身的隐匿,在这一刻,都变得无足轻重。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
深吸一口气,林晚毅然走出了藏身多日的炭窑,朝着山下那个静谧的、此刻却让她无比牵挂的院落,快步走去。
阳光照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她知道自己正在走向未知的风险,但脚步没有丝毫犹豫。
有些痕迹,一旦刻下,便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