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越来越重,河湾村迎来了入冬前最后一项大工程——加固村口那段被夏天山洪冲垮的河堤。全村能动的劳力都得上阵,知青也不例外。
工地上红旗招展,喇叭里放着激昂的乐曲,但掩盖不住沉重的劳动号子和泥土石块碰撞的闷响。扛土的队伍排成长龙,沿着临时踩出的斜坡,将一筐筐沉重的泥土和石块运到河堤高处。
林晚被分在弹土组。扁担压在肩上,两头挂着沉甸甸的土筐,每走一步,肩膀都像是要被碾碎。她咬着牙,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脚下的斜坡又滑又陡,布满碎石,必须全神贯注才能稳住身形。
她低着头,只盯着前面人的脚后跟,不敢分神,更不敢去看那个总是在工地各处巡视的高大身影。
然而,有些存在,不是不看就能忽略的。
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时而落在她因为用力而绷紧的背上,时而扫过她微微打颤的小腿。像无形的芒刺,让她本就沉重的步伐更加艰难。
一趟,两趟,三趟……
肩膀火辣辣地疼,恐怕已经磨破了皮。呼吸带着铁锈味,肺叶像是要炸开。
就在她咬着牙,准备再次挑起土筐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不由分说地抓住了她面前的扁担。
“这筐土没压实,松散,挑上去容易洒,白费力气。”宋清屿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平静无波,带着一种技术指导般的客观。
林晚抓着扁担另一头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她想说不用他管,她能挑。
但宋清屿已经单手将那一大筐土从她扁担上提了下来,随手倒在地上,然后用脚踩实,再重新装筐,动作利落干脆。整个过程,他甚至没多看林晚一眼,仿佛只是在纠正一个普通社员劳动中的小失误。
“好了。”他将重新装好的、明显更沉实的土筐挂回她的扁担上,然后,那只手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就着姿势,看似随意地在她被压得最深、最疼的右肩位置,隔着薄薄的衣衫,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姿势不对,受力点歪了,容易受伤。”
他的指尖带着粗粝的茧子,隔着布料,精准地按压在磨破皮的伤处。
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传来,林晚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一颤,差点软倒。那痛楚里,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被触碰的战栗。
她猛地抬起头,对上他低垂的目光。
他的眼神很深,里面没有戏谑,没有威胁,甚至没有多少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冷酷的审视。仿佛他按着的不是她的肩膀,只是一件需要调整的工具。
旁边有其他社员和知青看过来,眼神各异。有人觉得宋清屿认真负责,关心同志;也有人,眼神里带着点暧昧的探究。
林晚的脸瞬间涨红,不是害羞,是巨大的屈辱和愤怒。他总是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用这种看似正当、无可指责的理由,对她进行这种令人难堪的“关照”和触碰!
她猛地甩开扁担,土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我自己会挑!”她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宋清屿看着空了的手,又看看她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和剧烈起伏的胸口,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注意安全,别耽误工程进度。”
说完,他转身走向下一个需要“指导”的地方,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小插曲。
林晚站在原地,肩膀被他按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那感觉挥之不去。周围的视线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她弯腰,重新抓起扁担,将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怒火和屈辱,死死地压下去,化为更沉重的力量,担在早已不堪重负的肩上。
泥土的腥气,汗水的咸涩,还有他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带着药味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充斥着她的鼻腔。
她一步一步,踩着硌脚的碎石,走向河堤高处。
堤坝在一寸寸加高,夯实。
而她心里的那道堤防,在这一次次的“关照”和触碰下,正悄然裂开细密的缝隙。恐惧,愤怒,屈辱,还有一种她不愿承认的、对被掌控的无力感,正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汹涌地冲击着。
她不知道,这道堤坝,还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