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临溪在一片温暖的颠簸中醒来。
他首先感觉到的是后颈传来的酸痛,然后是身下柔软的触感——他正枕在谁的腿上。视线慢慢聚焦,他看见了越野车的顶棚,以及沈瓷低垂的脸。她的神色紧绷,一只手稳稳扶着他的头,另一只手正用湿毛巾擦拭他的额头。
“醒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到他。
顾临溪眨了眨眼,意识逐渐回笼。“我……晕倒了?”
“十五分钟。”沈瓷说,手指在他额头上停留了一下,“现在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顾临溪尝试活动了一下四肢,除了有些乏力外,并没有其他异常。“就是有点累,像跑了长跑。”他顿了顿,看向她,“你一直这样抱着我?”
沈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将湿毛巾放到一边,对前座说:“周医生,他醒了。”
车辆靠边停下。周医生迅速来到后座,给顾临溪做了检查。“生命体征正常,没有缺氧迹象。”他拿出一个小型脑电图仪,“顾先生,我要测一下你的脑电波,可以吗?”
顾临溪点头。仪器贴在太阳穴上,传来冰凉的触感。测试很快完成,周医生看着读数,眉头皱了起来。
“有什么问题吗?”沈瓷问。
“脑电波活动……异常活跃,尤其是在δ波和θ波区间,这通常是深度睡眠或冥想状态才会出现的。”周医生看向顾临溪,“你刚才昏迷时,有做梦吗?或者感觉到什么?”
顾临溪回忆着晕倒前那一瞬间。“我听见一个声音,”他缓缓说,“不是用耳朵听见的,是直接……在脑子里响起的。它在说‘归来’。”
车厢里安静了几秒。阿威从前座转过头,脸色凝重。周医生则迅速记录下这个信息。
沈瓷的手还扶在顾临溪头侧,她的指尖微微收紧。“除了声音呢?有没有看到什么图像?或者身体有其他感觉?”
顾临溪摇头。“就是那个声音,很清晰,然后我就失去意识了。”他停顿了一下,“但晕倒前,我感觉自己好像在……往下坠落,不是物理上的坠落,而是意识层面的,像是沉入很深的水底。”
周医生合上记录本:“这可能是某种强烈的潜意识投射,也可能是……”他犹豫了一下,“某种外部信号的直接干预。考虑到我们之前捕捉到的异常生物电信号,不能排除后者的可能性。”
沈瓷的脸色沉了下来。她示意周医生先回前座,然后扶着顾临溪慢慢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车重新启动,继续在颠簸的路上前行。
“对不起,”顾临溪忽然低声说,“让你担心了。”
沈瓷的手臂环过他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不要说对不起。”她的声音有些硬,“你没事就好。”
顾临溪能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他侧过头,看见她下颌线绷得很紧,那是她极力克制情绪时的标志。
“沈瓷,”他轻声唤她,“我真的没事。那个声音……虽然奇怪,但并没有恶意感。它更像是一种……呼唤。”
“呼唤你去哪里?”沈瓷问,声音里有压抑的什么,“‘起源’?那里到底有什么在等你?”
顾临溪沉默了。他不知道答案。那个声音古老而悠远,带着某种宿命般的重量,但奇异的是,他并不感到恐惧,反而有一种……归属感。这感觉太复杂,他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只能诚实地说:“我不知道。但我确定一件事——无论那里有什么,我都会带着你一起面对。你不是说过吗?我们要一起握住命运。”
沈瓷的手臂收紧了些。她把脸埋在他肩头,这个动作罕见地流露出脆弱。顾临溪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透过衣料传来。
“顾临溪,”她的声音闷闷的,“我害怕。”
这三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重重砸在顾临溪心上。沈瓷从不轻易说害怕。
他转过身,面对面地拥抱她。“怕什么?”
“怕你被那个声音带走,”她低声说,手臂环住他的背,“怕你去了‘起源’,就不再是我的顾临溪。”
这话里的恐惧如此真实,让顾临溪心头一痛。他捧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听着,”他认真地说,每个字都清晰有力,“我是顾临溪。是那个小时候爱哭、长大了学会保护你的顾临溪。是那个会煎糊鸡蛋、会弹走调钢琴、会在你熬夜工作时给你泡蜂蜜水的顾临溪。没有任何声音、任何地方、任何‘起源’能改变这一点。”
沈瓷的眼睛看着他,那里面有许多复杂的情绪在翻涌。顾临溪看见了自己在她瞳孔中的倒影,很小,但很清晰。
“你相信我吗?”他问。
沈瓷看了他很久,然后点头:“我相信。”
“那就够了。”顾临溪额头轻轻抵上她的,“只要你还相信我是我,我就永远是你的顾临溪。”
车窗外,高原的景色在后退。远处的雪山沉默矗立,像在见证这个承诺。
下午三点,车队抵达计划中的前进营地。这是一处背风的岩壁下,有天然的石窟可以避寒。阿威和小李迅速开始搭建临时营地,周医生则准备晚餐——简单的高热量食物,帮助对抗低温和海拔。
顾临溪被沈瓷勒令坐在折叠椅上休息。他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她正在帮阿威固定防风布,动作熟练而利落。高原的风吹起她的长发,她随手将头发别到耳后,那个侧影在灰褐色的岩壁背景下,显得格外鲜明。
“沈小姐很厉害。”周医生递给他一杯热可可,“我很少见到这么冷静又有行动力的人。”
顾临溪接过杯子,微笑:“她一直如此。”
“也很在乎你。”周医生在他旁边的石头上坐下,“你晕倒时,她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我认识她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她那样。”
顾临溪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我知道。”他说,声音很轻。
营地搭建好后,天色尚早。沈瓷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再听到那个声音?”
顾临溪仔细感受了一下。“没有,很安静。”他顿了顿,“但那种……大地深处的脉动感,还在。而且好像更清晰了。”
沈瓷握住他的手,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今晚我们轮流守夜,你好好休息。明天就要进入峡谷边缘,需要最好的状态。”
晚餐后,夜幕降临。高原的星空再次出现,这一次离得更近,仿佛触手可及。顾临溪和沈瓷裹着睡袋,并肩坐在营地边缘,看着星空。
“沈瓷,”顾临溪忽然说,“如果……我是说如果,‘起源’里真的有什么东西,是我的一部分,或者定义了我是谁……你会怎么办?”
沈瓷没有立刻回答。她仰头看着星空,侧脸在星光下显得柔和。
“那我就爱那个部分,”她最终说,“就像爱你哭的样子,爱你笑的样子,爱你所有的样子。”她转过头看他,“顾临溪,爱一个人不是只爱他好的部分,是爱他的全部。这个道理,是你教会我的。”
顾临溪的眼眶忽然发热。他低下头,将脸埋进她的肩窝。
“谢谢。”他说,声音有些哽咽。
沈瓷的手抚上他的后脑,很轻地揉了揉。“傻。”
他们在星空下坐了很久,直到气温骤降才回到帐篷。营地逐渐安静下来,只有风声和远处偶尔的动物叫声。
深夜,轮到沈瓷守夜时,顾临溪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他眉头微蹙,似乎在做梦。沈瓷坐在他身边,伸手轻轻抚平他的眉头。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顾临溪忽然睁开眼睛。
但那不是清醒的眼神——他的瞳孔涣散,像是透过她在看什么遥远的东西。然后他开口,声音不是他平时的声音,而是某种更低沉、更古老的音色:
“她快到了……”
沈瓷全身的血液几乎冻结。
“谁?”她压低声音问,“谁快到了?”
顾临溪的眼睛缓缓闭上,又陷入沉睡。刚才那一幕短暂得像是幻觉,但沈瓷知道不是。
她坐在黑暗里,握着他的手,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营地外,高原的风呼啸而过,像是在传递什么她听不见的讯息。而某个比“起源”更深的秘密,似乎正随着顾临溪无意识的低语,悄然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