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回那座熟悉的、如同精美牢笼的别墅时,顾临溪心中的茫然并未散去,反而像是浸了水的棉絮,更加沉重。老爷子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审视的眼神,都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提醒着他的无力和格格不入。
他推开车门,几乎是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别墅。
沈瓷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放着笔记本电脑,似乎正在处理公务。听到动静,她抬起头,冰冽的目光落在他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
“回来了。”她合上电脑,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老爷子跟你说什么了?”
顾临溪站在玄关,像是个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张了张嘴,想把那些尖锐的问题、那些让他无地自容的评判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干巴巴的几个字:“……没,没说什么。”
他不敢说。他怕从沈瓷眼中也看到类似老爷子那种失望或淡漠的眼神。虽然她总是强势,总是强迫他,但至少,她从未用那种看待“废物”的眼光看过他。
沈瓷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低垂的脑袋,微微颤抖的睫毛,以及那紧紧攥着衣角的、指节发白的手。她没有追问,只是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她的靠近带来一阵熟悉的冷香,让顾临溪紧绷的神经下意识地松弛了一瞬。
她伸出手,没有碰他的脸,而是轻轻握住了他冰凉蜷缩的手,将他紧攥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与他十指相扣。她的掌心依旧微凉,但那坚定的力道,却奇异地驱散了一些他心底的寒意。
“不用在意他说什么。”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我选的人,轮不到别人来评判。”
这句话,比任何安慰都更有力。顾临溪猛地抬起头,撞进她那双深邃的冰眸里。那里没有失望,没有评判,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静和……一种近乎专横的认定。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委屈,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庇护的感觉汹涌而上,冲垮了他勉强维持的镇定。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他慌忙低下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差点落泪的狼狈模样。
沈瓷看着他发红的眼圈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沉默了片刻。然后,她抬起另一只手,有些生硬地,揉了揉他柔软的黑发。
“去换衣服。”她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少了几分平时的命令,多了点不易察觉的缓和,“晚上想吃什么?让厨房做。”
顾临溪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胡乱地摇了摇头:“……都行。”
沈瓷也没再说什么,松开了他的手,转身走回沙发,重新打开了电脑,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互动只是日常插曲。
顾临溪站在原地,感受着手心里残留的触感和温度,心底那片茫然冰冷的湖面,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温暖的石子,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他默默上楼,回到主卧。看着房间里并排摆放的拖鞋,衣柜里混合挂着的衣物,浴室里并排的牙刷……这一切都无声地宣告着他与沈瓷生活的交融。以前他觉得这是侵占,是囚禁的象征,但此刻,在经历了老爷子那番令人窒息的审问后,这些痕迹却莫名带来了一丝……诡异的安定感。
至少在这里,在这个由沈瓷绝对掌控的空间里,他不需要面对外界的质疑和审视。她虽然霸道,却给了他一个……扭曲的避风港。
晚饭时,餐桌上安静依旧。但顾临溪发现,今天的菜色有几道明显是他偏好的口味。他偷偷抬眼看向主位的沈瓷,她正专注地用餐,神情淡漠,仿佛这只是巧合。
饭后,沈瓷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书房处理公务,而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拿着平板电脑在看什么。顾临溪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上楼,而是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拿起一本专业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沈瓷。
她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卸去了白日里精致的妆容和凌厉的气势,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几分。她看得似乎很专注,偶尔会微微蹙眉,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顾临溪忽然想起她背上那些伤痕。在她这样看似平静的时刻,那些伤痕会不会还在隐隐作痛?她独自一人时,会不会也会感到疲惫和……孤独?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微微一刺。
就在这时,沈瓷似乎处理完了事情,放下平板,揉了揉眉心,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倦色。她抬眼,正好对上顾临溪未来得及收回的、带着复杂探究的目光。
顾临溪像是做坏事被抓包一样,猛地低下头,脸颊发烫,心脏狂跳。
沈瓷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去睡觉。”她言简意赅。
“哦……好。”顾临溪慌忙合上书,站起身。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楼,回到主卧。洗漱,躺下。一切流程如同之前的每一个夜晚。
黑暗中,顾临溪依旧睡在床沿,身体僵硬。但今晚,他的心思却比任何一晚都要纷乱。老爷子的警告,沈瓷的维护,手心的温度,那些伤痕,还有她偶尔流露的倦意……所有画面交织在一起,让他心绪难平。
他感觉到身侧的沈瓷似乎也还没睡着,呼吸并不像平时那样平稳。
忽然,一只微凉的手,如同前几夜一样,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腰侧。
顾临溪的身体依旧下意识地绷紧了一瞬,但这一次,那熟悉的触感带来的,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和抗拒,反而夹杂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明了的心安。
他依旧被动,依旧弱小,依旧身处这场他无法控制的风暴之中。
(第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