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景台上的那个拥抱,如同在两人之间打开了一扇全新的门。门后的世界,不再是泾渭分明的界限与小心翼翼的试探,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亲近与日渐深厚的默契。
翌日清晨,当顾临溪走下楼梯时,沈瓷依旧在厨房。她背对着他,正在煎蛋,动作比之前娴熟了不少,至少锅里的鸡蛋形状规整,边缘焦黄酥脆,不再是一片混沌。听到他的脚步声,她没有像最初那样身体微僵,只是头也不回地轻声说了一句:“马上就好。”
语气自然得仿佛这样的清晨对话已经持续了无数个日夜。
顾临溪走到她身边,没有像往常一样只是站着看,而是自然而然地拿起一旁的盘子递过去。沈瓷接过,将煎好的蛋盛入盘中,动作流畅,没有一丝停顿。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照亮了空气中细小的尘埃,也照亮了两人之间那无声流淌的和谐。
早餐时,气氛是前所未有的松弛。岚姨看着沈瓷将那份煎得最好的蛋不动声色地推到顾临溪面前,而顾临溪则极其自然地将她喜欢的小菜换到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眼角的笑纹深得几乎能夹住米粒。
“今天天气真不错,”岚姨笑着开口,“院子里的菊花开得正好,小姐和临溪少爷下午若是有空,可以去看看,比暖房里的更有野趣。”
沈瓷正小口喝着粥,闻言,抬眼看了看顾临溪。顾临溪也正看着她,目光温和,带着询问。
“……好。”沈瓷垂下眼睫,低声应道。
只是一个简单的字,却让顾临溪心底那片名为幸福的湖,又荡漾开一圈温柔的涟漪。她开始将外界的美好,纳入他们共同的规划里。
上午的适应性训练,顾临溪感觉自己的精神力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依旧是那冰冷刺骨的压力,依旧是那混沌无序的侵蚀感,但他不再仅仅是硬扛着去“感受”和“观察”,而是开始尝试着用自己的意志,在那片压力的洪流中,构筑起极其细微的、如同水坝般的“引导渠”。他无法改变压力的本质和总量,却试图让它们按照自己预设的、相对缓和的路径流动,以此来减轻对意识核心的直接冲击。
这个过程极其精微,对精神控制力的要求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每一次尝试,都如同在狂风暴雨中搭建脆弱的蛛网,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甚至可能引来更凶猛的反噬。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额发和后背,脸色苍白如纸,太阳穴突突直跳。
沈瓷站在一旁,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能通过周医生仪器上那些剧烈波动的数据,直观地感受到顾临溪此刻正在经历的凶险与艰难。她的目光紧紧锁在他因极度专注而微微蹙起的眉心上,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怕一丝细微的打扰,就会导致那脆弱的平衡崩塌。
周医生更是全神贯注,紧盯着屏幕,不时快速地记录着,额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终于,在一次几乎耗尽了全部心力的尝试后,顾临溪构筑的那条细微的“引导渠”成功维持了不到三秒!虽然短暂得如同幻觉,但那瞬间压力被巧妙引开、意识核心获得短暂喘息的感觉,清晰得令人振奋!
他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脱力般靠在椅背上,大口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但嘴角却难以抑制地扬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带着成就感的弧度。
“成功了……”周医生看着屏幕上那一闪而过的、代表压力被成功偏转的数据峰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虽然时间极短,但这证明思路是可行的!临溪,你做到了初步的引导!”
沈瓷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这才感觉到掌心传来的刺痛。她松开紧握的拳,快步上前,将温水递到顾临溪唇边,另一只手拿着毛巾,动作略显笨拙却异常坚定地替他擦拭着额头上淋漓的冷汗。
她的指尖带着微颤,触碰在他冰凉的皮肤上。顾临溪抬起因虚弱而有些涣散的目光,对上她写满担忧与如释重负的眼眸,心底那片因训练而冰封的区域,瞬间被这无声的关怀熨帖得温暖柔软。
“我……没事。”他声音沙哑,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勉强笑了笑,“好像……找到点门道了。”
沈瓷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苍白却带着笑意的脸,手中擦拭的动作更加轻柔了些。那眼神复杂,有心痛,有骄傲,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与他共同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后的疲惫与庆幸。
下午,两人依言去了岚姨所说的那片开满野菊的山坡。不同于暖房里精心培育的品种,这里的菊花恣意生长,色彩斑斓,金黄、淡紫、雪白……一丛丛,一簇簇,在秋日阳光下开得热烈而奔放,带着山野特有的蓬勃生命力。
微风拂过,花浪翻滚,清香袭人。
顾临溪经过上午高强度的训练,身体依旧有些虚弱,步伐比平时慢了些。沈瓷便也放慢了脚步,走在他身侧,时不时不着痕迹地扶他一下,或者在他看向某处风景时,陪他一起停下。
两人在一片开得最盛的金色菊丛旁坐下。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驱散了深秋的凉意,也舒缓着顾临溪精神上的疲惫。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的温度和花草的芬芳,意识深处那因训练而激起的波澜,在这片宁静美好的自然怀抱中,渐渐平复。
沈瓷坐在他身边,没有看他,目光落在远处层林尽染的山峦上,眼神宁静。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肩头一沉。侧过头,发现顾临溪不知何时睡着了,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他睡得很沉,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眉宇间是全然放松的信任与依赖。
沈瓷的身体瞬间僵住,一动也不敢动。阳光照在两人相依的身影上,温暖得让人心悸。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药味和清爽气息的味道,能感觉到他平稳的呼吸拂过她的颈侧,带来细微的痒意。
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情感在她胸腔里翻腾,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是慌乱,是无措,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全然信任所带来的、沉甸甸的满足与……难以言喻的柔软。
她犹豫了许久,最终,没有推开他。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然后,抬起手,极其轻缓地,将他额前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拂开。指尖触碰到他微凉的皮肤,她的心尖也随之轻轻一颤。
阳光,花海,相依的身影,构成了一幅静谧而温暖的画卷。
直到夕阳西斜,顾临溪才悠悠转醒。他发现自己靠在沈瓷肩上,先是一愣,随即耳根泛红,慌忙直起身。“我……睡着了?”他有些窘迫。
“嗯。”沈瓷淡淡应了一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肩膀,目光扫过他依旧带着睡意的脸,“回去吧,天快黑了。”
她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顾临溪没有错过她转身时,那微微泛红的耳尖和略显急促的步伐。
他看着她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那片在暮色中依旧灿烂的野菊,心底被一种巨大的、安稳的幸福填满。他快步跟上她,与她并肩走在归途上。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密相依,仿佛再也无法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