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只要是你做的,都好”,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沈瓷心底漾开了圈圈涟漪,整夜未平。翌日清晨,当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她便已然起身,脚步轻缓地走向厨房,仿佛奔赴一个无声却郑重的约定。
当顾临溪循着日渐熟悉的食物香气走下楼梯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沈瓷背对着他,站在氤氲的蒸汽里,碎花围裙的带子在身后系成一个略显笨拙的结,正小心翼翼地将捏成花瓣状的烧卖放入蒸笼。晨光透过窗棂,为她专注的侧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色,连那平日里冷硬的线条,都仿佛被这灶火间的烟火气软化了几分。
岚姨不在,厨房里只有她一人。顾临溪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她身边驻足。灶台上,除了即将上锅的烧卖,还有一小锅正在文火上咕嘟着的鸡丝粥,旁边的小碟子里,是切得粗细不均却看得出极为用心的葱丝和姜末。
“需要我帮忙吗?”他声音放得很轻,怕惊扰了这片宁静。
沈瓷闻声,手上的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却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不用。快好了。”她的耳廓在晨光中透着浅浅的粉,语气试图维持平静,却掩不住一丝被人撞见这般模样的赧然。
顾临溪便不再多言,只是倚在流理台边,安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将蒸笼盖好,调整火候,又去搅拌那锅粥。她的动作依旧算不上娴熟,甚至有些小心翼翼,但那份全神贯注的认真,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让他觉得珍贵。
当烧卖的香气混合着粥的暖香彻底弥漫开来时,沈瓷才轻轻舒了口气,抬手用手背拭了拭额角并不存在的汗。她转过身,目光与一直注视着她的顾临溪撞个正着。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有瞬间的凝滞。沈瓷飞快地移开视线,端起那碟葱姜丝,语气略显生硬:“可以吃了。”
早餐依旧是在厨房的小餐桌旁。晶莹剔透的烧卖,软糯鲜香的鸡丝粥,简单,却充满了用心。顾临溪吃得格外慢,每一口都像是在细细品味这份来之不易的、由她亲手缔造的温暖。
“很好吃。”他放下勺子,看着她,眼神温柔而诚挚,“真的。”
沈瓷正小口喝着粥,闻言,握着勺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低低地“嗯”了一声,没有抬头,只是那悄然爬上脖颈的绯红,泄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上午的适应性训练,顾临溪感觉自己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或许是那顿充满心意的早餐赋予了力量,也或许是昨夜充足的休息和日渐增强的精神控制力起了作用,他这次尝试将精神力延伸出去时,虽然依旧能感受到那屏障外部如同深海暗流般的巨大压力和冰冷刺骨的侵蚀感,但他维持观察和保持心神清明的持续时间,明显比之前长了少许。
结束时,尽管脸色依旧因精神力的过度消耗而显得有些苍白,冷汗浸湿了额发,但他眼底却闪烁着一丝振奋的光芒。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一点点地、艰难地适应着这种压力,如同在狂风巨浪中颠簸的小船,终于开始摸索到一丝与海浪共处的节奏。
沈瓷第一时间递上温水,看着他虽然疲惫却隐隐透着坚韧的神色,一直紧抿的唇角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瞬。周医生记录数据时,也难得地露出了些许赞许的神色。
“控制力提升显着,”周医生推了推眼镜,“继续保持这个节奏,切忌急躁。”
顾临溪点头应下,接过沈瓷递来的毛巾擦拭汗水,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腕,两人皆是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分开。一种无声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带着训练后共同的疲惫与微小的成就感。
午后,沈瓷没有安排任何外出。两人待在客厅里,壁炉生着火,驱散了秋日午后的微凉。顾临溪靠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恢复着消耗的精神力。沈瓷则坐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里,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却许久未曾翻页,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他安静的睡颜上。
阳光透过窗户,暖融融地照在两人身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安宁到近乎慵懒的气息。只有壁炉里木柴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和两人轻浅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顾临溪其实并未睡着,他只是闭着眼,感受着这份静谧的陪伴。他能感觉到沈瓷的目光,那目光不再带有审视或探究,而是带着一种连她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柔和的专注。这无声的注视,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他觉得心安。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身边的沙发微微下陷。他睁开眼,看到沈瓷不知何时坐到了他身边,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抱枕的距离。她依旧拿着那份文件,目光却落在窗外逐渐西斜的日光上,侧脸在暖光中显得格外柔和。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顾临溪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两人靠得更近些,近到他能闻到她发间清冽的香气,能感受到她身体传来的细微暖意。
沈瓷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但很快便松弛下来。她没有避开,也没有看他,只是任由这种亲近发生,仿佛这是一种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最终轻轻搭在了身侧的沙发扶手上,离他的手,只有寸许之遥。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透过窗户,洒满整个客厅,也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仿佛要融为一体。
顾临溪看着两人近在咫尺的影子,心中被一种巨大而平和的幸福感填满。他缓缓伸出手,极其小心地,覆盖在了她放在扶手上那只微凉的手背上。
沈瓷的手猛地一颤,像是受惊般想要缩回,却被顾临溪轻轻握住。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力道。
这一次,沈瓷没有挣脱。
她只是微微偏过头,将脸颊埋入沙发的阴影里,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那只被他握住的手,起初还有些僵硬,渐渐地,在他的掌心温度包裹下,一点点软化下来,甚至,那纤细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试探性地,轻轻回勾了一下他的手指。
这细微至极的回应,如同最轻柔的羽毛,却重重地撩拨在顾临溪的心弦上。他收拢手指,将她的手更紧地包裹,感受着那细微的脉搏透过相贴的肌肤传来,与自己加速的心跳渐渐合拍。
暮色四合,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壁炉的火光跳跃着,将两人的身影映照得朦胧而温暖。他们就这样静静地握着手,靠在沙发里,看着窗外的天色由暖橘变为深邃的绀青,看着第一颗星子在夜幕中悄然亮起。
所有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多余。这无声的牵手,这暮色中的温存,已然诉说了千言万语。
直到岚姨轻手轻脚地进来准备点亮灯火,两人才如梦初醒般,倏然分开了交握的手。指尖残留的温热触感,和空气中弥漫的、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无声地宣告着这个下午,有什么东西,已然悄然改变,并且,再也无法回到从前。